我這麼大個人在這戳了半天了,她說才看見,假不假?我真想扯扯她的臉看是不是也是假的,可惜腦子裡昏沉的已經止都止不住了。
眼睛閉著,只能靠耳朵來辨識。硃砂好像又和小蝴蝶一樣飄走了,然後顧笑之晃了晃我的肩膀,我勉強抬起臉努力辨識著眼前人的五官,“顧笑之……?”
他嘆了口氣,“難怪說你酒量不行。你也太實在了。”
我拍開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什麼實在不實在,酒是給自己喝的,又不是給別人喝的,自己喝盡興了就行唄。”晃了晃頭,我繼續說,“我困了,趴一會兒先……”
“你等等,”他似乎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然後鋪在了石桌……不對,是琴上?然後說,“可以了,你趴吧。。。”
我意識模糊的趴下去時才確定,恩,是琴。被棉衣罩著的琴在我的按壓下沒有奏出樂曲,卻傳來了兩聲奇怪的調調……
“怪了,這是什麼酒,裡面下了蒙汗藥,還是……怎麼這麼暈呢。”
雖然腦子裡在天旋地轉,意識也很模糊,但奇怪的是,我的聽覺變得異常靈敏。
我閉著眼,但顧笑之的一舉一動都被我聽在耳中。他先是幽幽的嘆了口氣,而後應該是撐著石桌站起了身子,往前渡了兩步……又轉身低語,“我確實有著不小的野心,但我對皇位不感興趣。如果皇上不相信,我不介意將態度表露的更露骨一點。”
在他說話的時候,我的魂兒似乎已經在飄往另一個世界的路上了。
平日裡我只見過他的各種笑,自傲的、狡黠的、開懷的、包括懲治賈老爺時那股帶著一絲狠戾的,但現在,我想他如果仍舊在笑,那小大概會是苦澀的。
我從未見過比他更愛笑的人了。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副隨時可以置身事外的毫不在意的姿態,不管是憤怒還是悲傷,都可以在他換到下一個笑容時全部拋之腦後。
不知是誰說過,用笑容來掩飾內心的人,是很可怕的。
顧笑之這個人,總是真真假假的讓人摸不清。在我低落時安慰我的他眼神總是那麼真摯,語氣總是那麼輕鬆而溫柔,哪怕我極力的想要去厭煩他、遠離他,可到了後來,也只能一敗塗地的任由他肆意靠近,有時候還要自己貼上去。
確實,他太可怕了。
“顧笑之……不要傷害我的家人……不要傷害小胖子……不要……”
隱約聽見他一聲悶笑,嘀咕了一句“小胖子?”而後走到了我身後,將手掌覆在了我的頭上。
“霍千年,我總要傷害一些人才能達到目的,不是你,就是你身邊的人。而我捨不得……”沒有再說下去,他話鋒一轉,竟不掩遺憾的說出一首詩。
“我僅一壺酒,何以慰風塵?深宮戾氣重,枉顧天下人……”
終於,連聽覺都開始模糊了。不然,他怎麼會帶著哀傷向我道歉?
我費力的想要再抬一下眼皮,並且做到了,然而做到的代價就是,我徹底睡了過去。
記憶裡我大概已經很多年沒舒舒服服的睡到自然醒過了。受傷修養時,一大家子的人每天早上就開始嘰嘰喳喳喧喧嚷嚷,對我這個練武多年早就練出聽力高於常人的人來說就像噩夢的開始。只要一被吵醒,就再難睡著。而到了醫館裡,就連夜裡也有人會敲門問病,早上更是天還沒亮就開門問診,然後“香飄滿堂”的煎藥味就會在身邊縈繞不斷。
沒想到我會在這寒冷的天氣裡,趴在凹凸不平的古琴上睡了一個好覺。
看到我伸了個懶腰爬起來,顧笑之斜靠在椅背上抬手吩咐:“去把暖閣裡衝杯熱茶給霍姑娘端來。”
旁邊的小丫鬟掩面打了個哈欠,但毫不懈怠的說:“奴婢這就去。”
我被匆匆離去的小丫鬟傳染的也打了個哈欠,而後揉了揉雙眼。再睜開,發現眼前的人悠閒地斜在不知何時搬來的太師椅裡,一手一壺酒,一手拈著一塊糕,身上被一件雪白色的雪貂裘裹得嚴嚴實實。
這雪貂裘近日很是受歡迎,聽說天氣越冷,穿在身上就越暖和,是霍小五店裡賣的最好的冬衣。
不過貨物卻是出自顧笑之。顧笑之這個奸人,人家賣衣服按料子和做功算價錢,他還要加上一樣顏色的條件。在晉京城裡,一件雪白的雪貂裘價格著實不菲,實際上他從齊眉的義弟,來自閩越的少年穗穗那裡購來皮料的原價要比賣價低出十幾倍。
霍小五做生意從來不會做到認識的人頭上,但是顧笑之,他專挑認識的人下手,尤其是我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