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肚子在溪水邊捧水擦洗手臉。很仔細地,最後立身的時候又低著看了一眼衣服的下襬。我在門縫裡看著他,看到他被月光拖長的影子。長而薄。
就連他的影子,都讓我覺得心疼。
我腦子裡像是有烈火在燒。許多瘋狂的聲音在我空蕩蕩的身體中尖銳地呼嘯著。讓我幾乎想將自己剖成兩半。將它們挖出我的身體。
我應該殺了他,殺了他!挖出不屬於他的那顆心來。殺了他為季風報仇,可他們是兄弟。他身上流著季風一樣的血。他身體裡還跳動這季風的心!
我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但我又怎能放過他?我又怎麼能再一次面對他?
冰冷的手心裡感覺到滾燙的溼意,一滴,兩滴,我抬起手去遮掩自己的眼睛。但淚水卻從指縫中瘋狂地湧出來,永無止境那般。
我聽到淒厲的笑聲。哭的窗外恆靜的一道身影都動了一動,但最終沒有任何人走進這個屋子。這一夜,我掩住自己的臉,將自己埋在最黑暗的角落裡,聽著自己可怕的悲泣聲,就這樣度過了整整一個晚上。
我在第二天日出時推門走了出去。山城清晨,從院牆外垂入的樹木枝條上還帶著新鮮的露珠。院中靜靜地立著一個人,白衣垂地,卻仍是一塵不染。
“師父。”我低聲叫他。
文德點點頭,“起了就去做早課,你離開太久,內功心法都憊懶了吧?”
這麼平靜的語氣,就好像我仍在慶城山上,而他也仍是那個每日清晨上山。冷著臉要我開始一天修煉的師父。
我嗯了一聲,慢慢移動腳步,慢的有些過了,像一個一夜就老去了數十年的小老太婆。牆邊枝條垂柳,我也沒注意到,被它勾去了蓋在頭上的兜帽,嘩地一下。讓我沒有紮起的頭髮全都披散到了肩上。
我並未在意,繞過那枝條,繼續往前走。眼前白影一閃,卻是文德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叫了我一聲“平安……。”聲音突然啞了。
我奇怪地看著他,看著他伸出手來,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他的指尖居然是微微抖著的,又繞過我的一撮頭髮再收回去,低下頭,眼中滿是愕然與無法置信。
我低頭,看著他修長手指間夾碰上的那一縷白髮,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那是我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