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在蟬的素描本上找到了方哲的指紋。那張紙的下方還記了一個日期:十一月十二日。那一天,蟬從她的公寓失蹤;那一天,方哲還在費城,專心對付“君子”。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但在記憶的幻象中,寒歌看見了他,指紋證明了這個荒謬的事實。
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幻象。
趙宛以為他們築起的是一個幻覺的世界,卻不曾想到,他們無意中開啟了一道通往過去的大門。大門開啟的瞬間,寒歌的意識跨越了幻象和真實的界線,回到蟬失蹤的那天,看見被拋入過去的方哲。他們擦肩而過。
為什麼方哲會消失,而自己只是意識的穿越?寒歌緊蹙眉頭。兩次冥想究竟有什麼不同?
一個可怕的念頭隨之湧上:如果方哲回到了一個月前,為什麼他從沒有聯絡過自己?
為什麼歐陽雲會說,方哲已經死去?
只要一個電話,她就會提前知道發生什麼,從而阻止這次調查!
只有歐陽雲親眼目睹了方哲的死亡,才會有如此的結論。但是,為什麼一個月前歐陽雲不打電話告訴自己?為什麼,他一定要等到現在?
或者——
寒歌彷彿明白了什麼,慢慢跌坐在臺階上。
整個夜晚,她獨自徘徊在安第斯山的星空蒼穹下,苦苦思索。直到黎明時分,她才毅然地看向遠方,對時光另一端的人說:
“我知道,你還活著。”
在時光的另一端,方哲昏迷中醒來。
我在哪兒?他問自己。偌大的殿堂裡沒有一根樑柱,壁畫和浮雕精美絕倫;大殿一側臨著萬仞絕壁,原本是牆的地方空無一物,黃昏霧中的山景如畫卷般映入殿中,呈現出淡淡柔和的金色。
宛若仙境。
很快,方哲意識到他並不是一個人。
兩個穿著黑衣的人跪在榻邊。他們為他清理重傷的肩胛,把一塊U型的銀甲前後固定在他的傷口上。
冰涼的感覺壓過疼痛。方哲感到疲倦,很快又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喚醒他,喂他吃了些東西,為他換下被汗水滲溼的衣裳。做完這一切後,他們放下垂帷,悄然退下。
接下來的幾天裡,方哲見的最多的就是這些行動迅速安靜、訓練有素黑衣侍者。他們的臉上永遠是謙恭敬畏,身子總是卑微地躬著,有時低語幾句,都是方哲聽不懂的語言。他們照料方哲無微不至,甚至還細心地為他颳去臉上的胡茬兒。後來,方哲意識到,他們把自己當成了異族。
偶爾,會有一個異族進入殿中,打量他一番,又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對這一切,方哲保持沉默。
從見到林中死者的一刻開始,方哲就開始懷疑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時空了。
交領右衽的衣,蓄髮留須的風俗、以及古風的青銅劍,無一不提示他,這是一個古老久遠的年代。異族是這個時代真正的統治者。他們掌握生殺奪予之權,視人命如草芥。所以,方哲不會因為他們救了自己就感激涕零。
他能活著的唯一原因,就是他還有用。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麼用。
第五天,方哲可以勉強坐起來。他示意侍者扶他去殿西的平臺。隔著那一層不可穿透的無形屏障,霧中的世界向他顯露真容。高聳的山峰被巨大的銀色建築群包裹,層層疊疊,從雲海中突破而出;古老的飛行器穿梭在迷濛的霧氣中,時光侵蝕的表面還對映著彼岸世界的餘輝。
它宛如一部華麗的樂章,融匯了未知與神秘。
當現代人把歷史視為一種被拋棄的過往時,在時光的某個片斷中,這個異族的城市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態,昭示它超越人類文明的輝煌。方哲忽然寒歌曾說過的一句話——擊潰異族的永遠不是人類,而是他們自己。
方哲臉色慘白,搖搖欲墜,黑衣侍者上前一步,躬身扶住他的手臂。
方哲認出了它。他曾站在灰色的山巒邊,隔著迷霧山谷向這裡眺望;他曾遺忘這段過去,遺忘曾有一個人,為了帶他走出這片迷霧山巒,不惜以身犯險。可他終究還是困在這裡,隔著漫漫山巒,隔著時光,遙望屬於他的過去。
長樂山。
這裡是長樂山!是歐陽雲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七年前的長樂山之行,站在峽谷之側,歐陽雲曾指著峽谷對面閃著光芒的山峰對他說,那兒才是真正的長樂山,是最後的神域!在最後一次“神戰”中,天帝玄石下令截斷神域的所有道路,從此,再無人進入這片古老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