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與崔宴訣別。
崔宴雙手端起茶盞,笑容疲憊,“公主殿下,別來無恙?”
孫昭疑惑道:“崔大人已是地府之人,此番前來有何心事未了?”
“公主明察秋毫,下臣拜服。”崔宴微微頷首,“下臣有一事相求。”
“有事相求?”孫昭疑惑。
“正是。”崔宴兀自飲了一杯,“下臣的心上人餘嫚葬在城郊北境,望殿下能允諾,將我二人合為一穴。”
生不能同室,死亦同穴。
不料看似無情的崔宴竟是這般情種,孫昭只覺這場夢實在太真切,卻見崔宴盯著她手中的譜牒意味深長。
“殿下可是苦惱這譜牒之事?”崔宴溫和一笑。
孫昭點頭。
“殿下可曾記得下臣臨走之前的一席話?”
孫昭又怎會忘記崔宴那難以捉摸的一番訣別。
他說,若是她能洞察皇家醜事、窺得其中奧秘,便也明白了賢妃為何溺亡。
當日的情形在腦海中一遍一遍浮現,孫昭剛想問些什麼,便看到眼前之人愈形容模糊,竟是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若是翳月還活著,如今也不過是雙十二年華的年輕女子。
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雙十二年華,恰是章華夫人的年紀。
齊驍亦曾坦露過,她曾是二八佳人、他是少年將軍,也有過情愫湧動,私定終身,卻終是陰差陽錯。
一個是東宮太子,一個是太子伴讀。青梅竹馬四載,他卻要喚她一聲母妃……
腦中的混沌瞬間明晰,康元十八年,章氏女、太子華先後去世,卻是生生應了章華的名字。
事情當真如此巧合,若是如此,章華便是梁國公主,甚至是父皇的姐姐或者侄女?
怎會如此?
章華入宮四年,恩寵如日中天,卻一直未能封妃,真相究竟是什麼?
驟然驚醒,方才之事歷歷在目,孫昭下意識握緊的手中的譜牒,沉吟道:“齊驍,你便是要告訴我這些?”
孫昭和衣躺在榻上,睜大了雙眼呆呆望著頭頂的帳幔,再也沒有半點睡意。
她心知自己的眼疾瞞不了多久,唯有趁著楚後未曾懷疑她的時候,率先下手,盜了虎符,以號令羽林軍守禦宮廷。
孫昭未曾想到楚後打了這樣的算盤,軟禁皇帝,倚仗外戚楚天白之力奪取實權。
逼宮篡位絕非兒戲,因此楚後才假意逢迎地待她諸般好,試圖藉著自己對父皇往昔的恨意拉攏於她。
若是一個皇帝勵精圖治、民心所向,又怎會有人臣逼宮篡位的那一日?
相反,若是天子不理朝政、眾叛親離,待子民揭竿而起,便是一呼百應,改朝換代。
縱然父皇不能算是一代賢君,卻也保得國泰民安。一旦禍起蕭牆,禍患則不止於宮闈、不止於孫氏。廟堂之災,如借東風之火,自上而下不可逆轉,彼時將引得舉國動盪。
衛相之案疑點重重,文臣無首;鎮國大將軍下落不明,三軍駭然。此時此刻,她只得先自救,再力挽狂瀾。
可是她手上一無實權,二無親信,唯一可用的樊佐,竟然不能見上一面,她又能如何扭轉乾坤?
琢磨了好幾日,只得走一步險棋,便是令時雨假扮成她的模樣,騙取父皇的虎符。虎符到手,便可號令羽林為她所用!
天矇矇亮的時候,孫昭聽得長陵殿外甚是喧譁,她心中料想時雨大事已成,便朗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有婢子應聲道:“稟公主殿下,聽聞衛尉寺的樊佐大人行刺皇后娘娘,被羽林軍當場擊殺。”
當場擊殺!
孫昭幾乎站立不穩,這怎麼可能?樊佐乃是羽林軍之首,又怎會被羽林軍所殺?
樊佐,那個率領羽林軍包圍曲陽山,放火焚燒帝姬的衛尉寺卿;那個在冰天雪地裡率軍士跪拜於她的男人,居然會被自己親率的的軍士所殺。
能調動羽林軍者,唯獨虎符,大梁虎符,一半在天子手中、一半在鎮國大將軍府上,除非……姜玉竹與時雨,恐怕也已命殞。
孫昭長舒一口氣,胸中的鬱結卻難以疏散,她想要嚎啕大哭,卻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原來早有人趕在她前面得了虎符,愚蠢啊、愚蠢!不諳朝堂的她尚且知道爭奪虎符,楚後又怎會不知?
若是時雨敗露,楚後下一個要除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