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瞧見那邊廊下站著一個人。
正背朝著她,當是同誰在說話,細瘦一條脊背挺得筆直,庭中最最高長的青松也抵不上。
她不動聲色邁過兩步,那聽壁角的事做來極理所當然,也是個熟手,耳朵一支,招風一樣將所有的話音都朝耳朵裡送。
只聽那邊博金的聲音傳來,“說來許久都不曾見過大人,自那日冬節宴罷,大人也不曾來過這立身館,不知這館中陳設可叫大人滿意……”
低眉順目一通話,良久那邊才得來一個低沉的應聲,“尚好,”天恩開眼一樣,真是吝惜詞句,恨不得不出聲,旁人都看他面色過活。
博金得了這一聲好,雖是算不得誇讚,可還是鬆下一口氣,熱血好動的勁頭上來,如何也止不住,又問,“如此便好,大人目下可要去瞧瞧?”
一個勁慫恿勾引,真是恨不得趕鴨子上架。
幸在他話音落那邊便答應下來,道,“也好。”旋即踱開一步,折身要走。
也不過是這眨眼的一瞬功夫,那邊那人便露出一張臉來,日影照得明媚,連帶著面目也柔和,彎彎兩條眉青黑如黛,其下天賜的生就一雙多情眼,徐徐望來,這人突地笑出聲,“姜女官。”
這是春日裡猛然一聲驚雷落地,臨光不期聽入了耳,只覺著自己尋到了今晨那眼皮子跳得那樣歡的由頭,一顆心陡然沉下來,掉落在腳下,如何也撿不起來。
她斂眉肅容,知曉自己這時候彎不得腰,可還是垂下眼,不卑不亢地回,“見過大人。”
廊下韓功予聞言,眯著眼瞧她一眼,分明是不大熱絡的神色,可話出口卻是相識多年的熟稔,“女官這樣客套,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他頓一頓,另說的話同前言毫不沾邊,“如此偶遇倒是巧合,不若女官同我們一同走?”
臨光一愕,腳下沒動,可那邊韓功予已轉過臉去再不理她,提足行步朝著廊前便走,真真乾脆利落到極致。
罷罷罷,左右是一條路,走哪裡同誰一起走又不是走呢,她嘆一口氣,眨眨那還跳著的眼皮子認命跟上去。
全然糊塗呆傻,忘了先前博金同那人談話,及至叫前頭那韓功予領了路帶到立身館正堂,這才回過神來。
偏博金素來同她一條船,這時候見了上官也要忘了她這摯友,步子朝前一跨,隨著韓功予便入了正堂,她一個人叫所有人都拋棄,這真是沒有回頭路。
思量片刻,只好硬著頭皮隨同他們入內。
入內是極為寬廣的正堂,所謂立身館,講求的就是授人以學立人之身,教的是大道理,唸的又是百家書,自然少不得那琳琅滿目經史子集,又要詩書禮義滿堂,塞滿這整面不大的牆。
好端端一個立身館,真怕是要比擬那小小的藏書閣。
臨光這地方實則來得不多,左右她識得幾個字便夠用,平素又不要她來教主子祖宗詩書,自有那專門的先生來教,是以這立身館中,真是見過幾回便罷。這一回悶頭悶腦隨著這兩人來,倒是恍然生出來一點隔世之感來。
她微微眯了眼,自上至下打量一圈,目光不期然掃過堂中韓功予身上,旋即微微撇開,將眼底藏的深思都掩盡,分毫都不露。
韓功予正低著眼瞧案上一枝斜斜歪在銅花尊裡的金盞花,翠綠的萼連著玉白的花,伸出手來撥一撥,幽幽溢位滿堂的香。他似有所覺,收回手,忽然間似有所發覺偏過頭來,盯著臨光便是極隱秘的一笑。
似是虎狼之人見到了錢糧,狡黠有三分,算計又有三分,要將眼前這沒大有什麼心機的白毛兔連人帶骨頭渣全都吞下去。
臨光渾然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是這樣一番形容,否則必定得要跳起來撓人,她靜靜站了片刻,思量自己在這終究不是個事,蹙眉要給自己找臺階下,“正儀堂中瑣事多,大人定然也是忙的,下官……”
可一句話沒說完,那專門拆臺子的就不遺餘力,“何時正儀堂中竟那樣忙,我都不曾知曉過……”還是個慣愛砸場子的,混起來時什麼都不計較,想一想,又反問一句道,“論理講這才將將開年,主子們都還沒起了那來點卯的心思,這便開始忙了?”
臨光給他兩句話說得直擰眉,可總不好拉下臉同他翻臉,沉默片刻,仍是進退有據,“你素來是在這立身館裡當差,自然不知正儀堂裡的事……”帶上一點半點嫌棄,只恐這人不識趣,又要同她歪纏什麼忙不忙的問題。
果真博金一訥,掖著手站著不答話。
倒是韓功予這時候回過味來,瞧著這兩人好一通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