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歡歡喜喜地飲幹茶,與他走掉,過那麼平凡又幸福的日子。看茶館的來收碗,看見碗下的錢,叫一聲:“嘿,謝先生,您怎麼這樣?”謝扶蘇回頭,向他微笑著抱抱拳,看茶館的滿口埋怨,“謝先生哪!您哪!唉!”可眼裡都是笑。他身後,聊逆天王事件的,從一桌兩個客人,發展到一堆人。棲州由扇業帶動商業,來往行腳奔波的大小商人很多,旅途寂寞了,黑白兩道、英雄美女,是最好的消遣。聊完了,上路,可以將這個話題跟新的落腳點、新的人們去聊,朋友就是這樣越聊越多,傳奇也就是這樣越擴越遠。青羽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在乎自己被他們說成什麼樣子,只要先生的身影,還是踏踏實實地在面前;只要回家的路,在腳下一點點變短。
那時候,青羽一點兒也不知道,她又會遇上一件事,為許多人的人生帶來極大轉折。
事情的發生也算有點兒徵兆:烏鴉在樹枝上叫,白色的靈旗飄起來,還有哭聲傳出,無論怎麼看都像在辦喪事的樣子。有些人可能會認為喪家不吉利,會繞路而過。但謝扶蘇跟青羽都不是那種庸俗的人,該怎麼走還怎麼走。謝扶蘇經過時,很肅穆地靜立致意,青羽也跟著靜立,向這個不相識的人家致以禮貌的哀悼,然後就可以上路了,可是……
我們主角,總難免經歷幾個“可是”。
靈柩正好抬出來,大約是暴疾而亡,而且這家人的經濟狀況也不太好,所以沒有用多好的壽材,只是兩層漆的薄板。
喪家的人有十幾個,包括兩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三個哭靈像唱歌一樣的女人、四個大大小小的孩子,還有——一個巨人。
這個巨人趴在棺材上,像趴在一個小火柴盒上似的,哭得撕心裂肺,忽然咚的一聲,跌倒在地,巨大的身軀濺起一蓬塵土。
老婆婆和三個女人頓時尖聲大叫:“爹啊!你怎麼把四伢子帶走呀!已經有三個兒子陪你,你怎麼能把四伢子也帶走啊!!”
青羽當時就覺得後背有冷汗下來。
謝扶蘇皺皺眉頭,一言不發地過去,摸了摸巨人的額頭,把了把他的脈搏,取面部、後頸、虎口三處的穴位,加以揉按,一邊皺眉看了看周圍,道:“拿個什麼東西幫他擋擋陽光,取溼毛巾來。”
原來這人是傷心過度、疲倦脫水,加上太陽一照,故昏厥的。他這麼大身子,不是輕易移得進屋裡,謝扶蘇只能採用“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的法子,叫人搬東西到這裡。
老婆子推了孩子們一把,“去!”孩子們啪噠啪噠跑進屋中,而女人們就掏了帕子去附近的井裡蘸水。須臾,溼帕子搭上了巨人頭——三塊溼帕,剛夠遮他額頭——而孩子們也跑出來了。
青羽看到孩子們手裡的東西,幾乎要駭笑:那是一把巨大的蒲扇!
一個老婆子罵起來:“不拿傘,拿扇子幹麼?昏了頭!”
頂小的兩個小孩子一個翻白眼,一個撓頭,最大的孩子低頭剝指甲,只有第二大的孩子朗朗聲道:“傘很貴,要省著用的!再說,我們的傘收起了,拿著費事,還不如拿四叔的扇子快。再再說,四叔的扇子不比我們的傘大?”
青羽看著那把扇子,竹條的骨架,大蒲葉編成的扇面,雖然粗拙一點兒,製法也算有紋有理,只不知怎麼能做得這麼大,果然跟個大傘面兒不差什麼,倒配這個巨人。
碎剝寒葉閒敲戶(7)
這把扇子遮定,謝扶蘇悉心替巨人料理、推拿,不移時,巨人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翻了個身,手也隨之抬起來,要打上青羽衣角。青羽呆呆地不知閃避,謝扶蘇皺眉,風一樣把她拉開,巨人的手就搭在了棺材上,這一下可是熱鬧。
原來他剛剛哭靈時,雖然也是“撫棺而哭”,但知道自己身軀太沉重,只是躬著腰,沒有真的把重量壓在上面。而此刻手一揮,完全打在棺材上。第二個孩子嘆口氣,很冷靜地閉上眼睛,最大的孩子跟第三個孩子有樣學樣,也跟著閉上了,唯有最小的孩子好奇心重、眼睛骨碌碌地轉著,便見棺材發出不堪重負的嘆息,散了架,裡面的老頭兒滾了出來。
離老頭最近的女人眼睛向天上一翻,就嚇暈了過去。另一個女人抱著她喚道:“大姐!大姐!”而最小的孩子“哇”地哭了出來,扎進第三個女人懷裡,“媽!”兩個婆子嘴裡只管唸叨,“造孽!天雷劈的!打折的棺材果然用不得!”
謝扶蘇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再過去看那暈厥的女人情況如何。青羽跟他走,經過那老頭,他忽然直挺挺坐起來,手一伸,抓住她的手,“作坊、作坊,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