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兒抬頭看了喬風一眼,猶豫著:“你沒有瞧不起我媽的意思麼?你不會覺得她有點不好,有點——”她收住了口,勉強去看他:“你知道,從小到大,我媽都被人家講,他們說她不正經,說她是——。”她嚥了咽吐沫。“不會,怎麼會?”他急切地說:“我想她——是很了不起的,一個人帶大你,一定不容易。”
他的話立即引起了她的共鳴,使她輕易就放掉了那份顧忌。“是的。”她自豪地點了點頭,“不管別人怎麼說,在我心目中,她都是一個偉大的母親,我媽長得很漂亮。”她說。“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條件過上更好的生活。你不知道,她即使帶著我,也有很多人追她。但是,她從來沒有給過別人機會。她因為沒有畢業被退了學,拿不到畢業證書,所以,她就找不到好的工作。我外公的身體不好,我外婆又沒有工作,我因為早產,身體也不好。所以,我們全家幾乎都要靠我媽來養活。在我的記憶中,她幾乎什麼工作都做過。保潔,家政,幫人帶小孩,給人做飯,賣衣服,有時候,她一天都要打兩份工有時候。所以,在我的印象中,我媽一年之內不知會換幾個工作,她經常是做了幾天就不做了。”她抬頭去看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說的有點亂?你難以想象我們過的是什麼生活。”
他胸口的氣流快扛不住了,酸澀了他的喉管,酸澀了他的鼻腔。在可兒那娓娓的講述中,那飽經風霜的寧雪,那辛苦工作的寧雪,她所受的苦,所受的折騰,都清晰的像副畫卷一點點在他面前被推開。他內心絞痛,全身上下被針一根根挑過,痛的鑽心刺骨,歉疚,慚愧,憐惜,心疼,萬千情緒如海潮般向他推過來,他實在沒有能力再去控制了。
他困難地去點了一支菸,困難地端起茶杯,以可以蓋住他的臉。他困難地吸了口煙,吐出一口菸圈,困難地收緊情緒,平復自己。他透過那濃濃煙霧凝視著對面的小女兒,聲音沙哽地插/進一句話。“她為什麼不找個嫁了呢?那樣,會省很多麻煩。”
“我也這麼想過,可是我知道,我媽仍然愛著我爸,她堅持不顧別人冷眼生下我,是因為她愛我爸。”胸口的氣流頂的他聲音微顫了。“你怎麼知道她就愛你爸爸?我想,你爸爸這麼——不負責任,她沒準恨你爸爸呢!”
“我小時候,從來不敢問媽媽關於爸爸的問題。等到我長大了,我也逐漸地體會出我媽其實是愛我爸的,”她微笑了一下,眼神望向前方,透過煙霧找尋對面人的臉,厚重的煙靄將對面的人掩藏了。“因為我從小到大,我媽都喜歡盯著我的眼睛看,我現在才明白,她在我臉上找我爸的影子。”她說:“我外婆也說,我媽其實是在惦記我爸。”
他咬牙,將心裡那陣痛捱過去。“你為什麼不來找你爸爸?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你——爸爸的資料麼?”他困難地問:“我想,這個社會,資訊如此發達,想要找一個人並不困難。”
“我媽不告訴我,她說,只要知道我爸的名字,我就會立即找到他,她不想讓我打擾他。”她悄悄看了那煙霧後面的人呢一眼,囁嚅著:“我爸是有家庭的,他當初就是因為捨不得離開那個家才離開我媽的。”
喬風垂下了眼皮,他眼球上已經模糊,心臟已經痛的抽搐了,原來,她知道他在哪兒,原來她知道可以順利找到他,她卻始終沒來。他匆匆抽了兩口煙。氣流衝進他的喉嚨,他咳了起來,咳得眼淚往出飛湧。他拿起了一張餐巾紙,匆匆去捂住臉。移開餐巾紙,他眼珠發紅了。他平定了一下情緒,喝了一口水。“繼續說。”他又催促。
“我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可兒微笑了。長時間的講述讓她口乾舌燥。她去喝水。又去看時間。“我想,這二十多年的時間,我用這麼短的時間怎麼說的清楚?”她說:“我講了這麼多,也許每個人的看法不同,我認為我媽媽很偉大,但是,這個世界上更多的人也許會認為我媽是自作自受,認為我媽太傻,我媽太痴情,我爸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我,所以,她的付出是毫無意義的。她連知道都不想讓對方知道,你說這是無私還是傻?”
“你媽媽——”他咬牙,咬的牙根都痛了,咬的胸口都痛了。“她實在是太傻。這不值得,太不值得。”她微微一笑,坦白地說:“不過,現在我不這麼看了。因為我知道真正愛一個人……,”她的話停住了口,望著那從門口走進來的譚東城。“喬叔,有人來接你了。”
譚東城心急火燎大踏步過來,站到喬風面前,焦急地去看他的臉色,“爸,你怎麼了?你沒事吧!”喬風轉眼去看他,他驀然回過味了,想起來了,在這混亂的狂喜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