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傷的竹葉青,只能悽迷地吐吐蛇信子。
等到黃昏漸晚,她沒力氣回宜漱居面對她的爛攤子。幸好四季居里常備了一間她的廂房,她在二樓簡單吃了些菜,吩咐了下人在房中備好浴桶熱水,等著她回房泡個熱水澡舒舒筋骨。
總得人舒坦了,再思考如何解決這些糟心事嘛。
謝綾揉著痠痛的肩膀,一手推開了她的房門。
門一開,她按在自己半邊肩膀上的手登時僵住,整個人呆杵在了門口——那裡面不僅有她的浴桶,而且有一個人正坐在四仙桌旁,研究著她的浴桶……
謝綾頓時很想順手把門關上。
但她不能。因為裡面的那個人聽到聲音,已然轉過頭來,眼底盛了滿滿的溫柔笑意:“你忙完了?”手中一把摺扇輕搖,風流依舊。
謝綾用意念凝聚成了一雙手,把僵成一塊木板的自己一下一下推進了門,又一下一下地轉過身,帶上了門,把簡簡單單一個進門關門的動作拉長得如數十載歲月一般漫長。
她勉力撐起一個笑,跟他打招呼:“你怎麼來這裡了?”她竟忘了,如今她已然不再限制他的行動了。
“你答應陪我出來走走,又臨時反悔。我問了鍾伯,他說你來了這裡,我便自己逛過來了。”至於這房間倒不是他自己逛進來的,是竹心讓他等了半天,最終把他安頓進來的。
蘇昱收起扇子,用扇骨指了指她的木桶,思索道:“你要沐浴?”
“沒……”廢話,他一個大活人在這裡,還讓她怎麼沐浴?謝綾半攏了個拳頭抵口,輕咳道,“咳,其實我不過是想洗個頭。”
蘇昱打量了下木桶碩大的體形,佯作詫異道:“哦?這是用來洗頭的?”
“是……啊……”饒是她平素囂張跋扈慣了,面對眼前這位被她得罪了個透的九五之尊,也還是有點脊背發寒。
幸好四季居的雜役機靈,在給她備熱水的時候也一併備了皂角豬苓,讓她的話尚能站得住腳。
謝綾覺得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莫非他竟能算出來,她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那她究竟是拆穿的好,還是不拆穿的好呢……
她這廂愣在原處天人交戰,那廂他卻神態自若地向她招著手,示意她過去。
謝綾艱難地挪開步子,在他身邊坐定,警惕道:“你要做什麼?”
蘇昱抬手去取她頭上的簪子,慢慢抽離她的長髮,任她一頭烏髮散落在肩,凌亂之中竟有一絲平日裡難得一見的嬌柔。他滿意地將簪子擱下,柔柔笑道:“幫你洗啊。”
第十二章 青絲惱
謝綾鄭重思索了一下,究竟是忤逆他罪名比較大,還是坦然接受他的服侍罪名比較大。最後得出了結論:這簡直橫也是一刀,豎也是一刀。
於是她做了一個讓她後悔萬分的決定。
她順從地躺在他膝頭,不敢閉眼,只好一眨一眨地呆呆望著他。蘇昱取了牛角梳,替她把三千煩惱絲梳成如絲綢般的一段,輕握在他掌心。長髮被撩起,露出她光潔的頸項。
謝綾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胸腔裡一顆心七上八下,卻還要裝出一張泰然自若的冷臉。原本是挺享受的畫面,讓她這個當事人體味起來,卻像是砍頭要臨刑,並且不知那劊子手何時把刀落下,只能乾等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七魂六魄一點一點被鬼差勾走。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她縱橫商場這麼多年,結了不少仇家,生死一線的時候不是沒有過,但卻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像是蒸籠上的螞蟻,寧願被他痛快點捏死,也好過活著受這種煎熬。
蘇昱微微低頭替她試了試水溫,輕輕幫她把頭仰起來些,又用木瓢舀了水,將一頭烏髮浸潤在水中。他低頭時一縷髮絲垂下肩頭,正從她的臉頰上輕輕蹭過去,酥酥/癢癢,遮了她的視線。
她輕輕扭過臉,想避開那縷髮絲,他卻全然未覺,以指作梳,自她的髮間慢慢穿過,輕聲道:“別亂動。”
“……”謝綾下意識地定住了頭,再也不敢動了。
他輕輕抬一下頭,那種酥/癢的感覺又在她臉上輕若蟻足地掃過去,她再忍不下去,伸手去撩那一絲髮,將它繞到他頸後。
蘇昱低頭看了一眼,眼裡布有疑色。她還沒來得及收回手,手指就那樣懸在他肩頭,怔怔地和他四目相對,一雙眼睛蒙了些水汽,額上還貼了一小撮溼了的碎髮,定定地看著他。
這個姿勢,這個模樣,那雙眸子烏黑明亮,竟像一隻幼鹿,躺在他膝上,乖順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