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情,不禁嘆息,無端有遺珠失璧之慨。我至今有所不解;中英兩國的民族經歷是那麼相似,為什麼兩國的民歌傳達的精神實質那麼不同?我們的民歌總是歡快的,要麼就是軟綿綿的傷感,偶有悲涼也是乘興而抒,大概我們的人民個個都是天生的樂觀主義者所以如此吧。我上了亭子,他們又在唱蘇聯衛國戰爭時期的歌曲《小路》。他們看到我並沒有停下來,自管陶醉地唱,搖頭晃腦,面帶笑容,每個人的眸子都在夜色中閃閃發光,似乎歌唱使他們的眼睛變成磷質晶體。
高晉拉我在他身邊坐下,示意我走入過去和大家一起唱,米蘭坐在我對面,搖晃著身體彈著吉它,也在愉快地唱,用眼睛鼓勵我。他們一支歌接一支歌地唱下去,唱遍了我們熟悉的每一首歌。他們嗓音很粗糙,唱得參差不齊,但那份忘情自有一種動人的感染氣氛。我雖然沒開口唱,但心中洋溢著激情,縈迴著那一首首歌曲的旋律,如同放聲歌唱一樣痛快。
我注意到米蘭和高晉的歌唱不斷相互注視,但我沒有一點嫉妒和不快,同聲歌唱使我們每個人眼中都充滿深情。
不記得那天夜裡說什麼了,只留下唱了一夜歌的喜悅印象。從第二天到中午才起床這一事實推斷,我們起碼唱到凌晨。米蘭終究睡在了誰家記不清了。似乎沒有導致絲毫的淫穢懷疑和澀情想象,從第二天我們之間沒有投下任何不信任的陰影可以證實這點。實際上第二天我們再見時她已不在場,也許她根本沒住在這兒,趕早班車走了。我恍惚記得我們還在高晉家坐著聊天,喝很苦很濃的茶,米蘭睏倦地偎坐在藤沙發上,用朦朧卻不掩明亮的眼睛瞅我或在場的別人。可這個記憶是不可靠的,場面是真實的,而時間也許不準確,因為她後來屢次到過我們院,我們在高晉家或是方方家有時是在衛寧家都作過夜長聊。我在遊廊上問過高晉,也許是站在那兒看小孩踢足球。“你真打算讓米蘭到你爸他們軍文工團去?”
“我準備幫她這個忙。”他以前所未有的一本正經態度回答我,“我覺得她挺合適的。”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我對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記憶有些混亂,誘發行為的契機也不甚瞭解,但場面無疑是真實的,雖然十之八九是不完整的。這場面的地方多數在我們院的各個角落,部分是在大街上,其中僅我記得的有:東單、東四北大街,西四丁字路口,位於北海和中南海兩湖之間的文津街。
她在我們院有石頭拱券和飾有花紋矛尖的鑄鐵門旁的傳達室視窗打電話,旁邊站有高晉、衛寧等人,我的位置應該是騎車路過。她眉飛色舞地對著話筒大聲說著什麼,咯咯地笑。她的一隻手拽著黑色的線繩,傾聽對方講話時無意識地在上面來回撫摸。她在葡萄架的綠蔭下,踮起腳尖夠一串累累垂下的紫瑩瑩的葡葡,摘下尖部的一顆放在兩唇間吮咂,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我處於月亮門連線遊廊另一端,正要往我家的那排平房拐。我們在高高拱起的屋脊頂上,腳踩著洩水橫溝,坐在魚鱗瓦筒上,戴著墨鏡坐成一排。
前方是院內大小院落互相衡接、佈局工整的重重房脊;右前方有一輪明亮、濺著茸茸毛邊的夕陽。
下面廣場有兩個婦女在吵架,旁邊圍了一圈稀稀落落的人,有戰士和小女孩。她們的惡毒咒罵斷斷續續,高一聲低一聲地傳上來。
米蘭在嗑瓜子,墨鏡遮住了她的一半臉,她顯得悠閒,無動於衷。她背靠著北洞橋頭新豎起的白柵欄,兩手平伸抓住力所能及處的兩根欄杆,左腳後蹬著石臺,神態專注地和高晉說話。高晉離她很近,很有些把她逼著貼到鐵柵欄上的勁頭。
她頭扭向一邊,神態茫然,再過頭來卻粲然笑了。
白塔極為耀眼、須大無比地矗立在她身後一湖碧水另一岸的蔥鬱的瓊島山上大地。
還有一些場面含義過於不清,影象模糊,惟有感受突出,我不能肯定確曾發生,也許是出自我的想象的暗懷的願望。
我和她在雨天的街頭行走,撐著一把透光的天藍塑膠傘,傘的周圍邊沿滴答著如泣如訴的雨水,我的鞋,褲腿都被淋透了,她的就腿和赤裸的腳丫也都溼漉漉的,在陰霾的光線下蒼白、光潔如塑膠。我的個子比通常要矮,矮得像個侏儒,緊緊傍著她的腰間走。她的一隻手垂搭在我肩頭,五指纖細似鉤。
我總想抬頭看她的臉,可看到的只是透射著日光形成一片淡藍暈芒的傘穹和銀亮的放射開來的不鏽鋼傘骨,一個渾圓多肉、粉紅嬌嫩、不住顫動的下巴的整個視野內處於不可逾越的中心位置。雨天的冰涼至今仍留在我裸露的面板上。
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