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中已多次提到這個空間:上海通通迪斯科舞廳,然而,
鑑於它對這座城市的新新人類所具有的伊甸園意義,所以,我將再次將它提及。
在1998年殘春的若干個夜晚,當喧囂不已的上海在這個空間之外正沉沉睡去,
我站在通通迪斯科舞廳的帶上了後現代主義氣息的二樓平臺上,長久地沉浸在由D·
J的忘情吼叫、領舞小姐的妖嬈起舞和迪斯科樂曲強勁衝擊所混揉而成的動感氛圍中,
吸引我的當然不僅是這一切,更準確點說不是這一切,而是那在低層大舞池中瘋狂
跳著迪斯科的男女們。
他們一身黑服,在這個射燈光閃爍不停、照明度甚低的空間裡,又每人戴著一
副鏡框扁狹的墨鏡,更有甚者戴著的是一副沒有鏡片的扁鏡框墨鏡,他們的眼珠在
這些墨鏡後面可怖地凸現著。使我感觸頗深的還有他們忘卻一切的迪斯科舞姿(它
令我想起了兩隻好一斗、勇悍的雞):一男一女或者兩男兩女相向而立,雙腳叉開,
兩手懸在胸前,上半身則隨著音樂的節拍而狠命地擺動,在這樣的擺動中,那些小
女子的頭髮彷彿中了魔法一樣地四散開去,是如此的肆無忌憚,如此的不可思議。
他們對這些自然不會有我們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他們以一個詞來加以概括,
那就是“酷”。他們很“酷”,他們。
當然,這種“酷”的情景不只是出現在迪斯科舞廳間,在今天的城市大街上你
隨時可見顯示著“酷”的作派的人們。他們一般總是以一身黑服出現,頭髮盡一切
可能染成五顏六色,眼神也盡一切可能顯得明鬱古怪,他們倚在廁所的外牆間或走
在馬路的兩旁時,總是陰陽怪氣地看著前方,給你以十分寒冷的質感。從某種意義
上說,他們和稍平時人們認識的“比朋克無聊的‘傢伙’”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仿
佛是一棵樹上結的兩個果子。此外,我們還分明看見“酷文化”不但流行於像通通
迪斯科這種亞文化圈子,它還正對我們的日常生活進行著深入的侵略。今天,你每
時每刻都能與這些“酷文化”迎頭相撞,無論是在主流的媒體上還是在公眾的集會
已你會發現那些十分山清水秀的人們也會競相說著“酷”並讚美著“酷”,以致於
有一瞬間你以為前衛男女的智力已達到了這樣的水平,他們只需用一個“酷”字就
可以傳遞所有的資訊。
對我們來說最有意義的不僅是這個社會又流行了一個詞語,還因為它為什麼引
起了如此眾多男女的青睞,在它的流行背後又有著什麼東西。
那會是什麼東西?
你可以將它理解成是遭受壓抑的青春文化試圖擺脫羈絆時的一種激盪。
這種壓抑是由今日的主流文化之———白領文化所造成的。它的表象特徵是世
界名牌的服飾、優雅舒適的居室和一塵不染的轎車,當然還可以加上輕鬆自在的休
閒方式、活力四射的健身運動……總之,這種文化是對今日規整社會的一次同樣規
整的對映,是對今日既定秩序的一次同樣既定的描述,它內含的正是這個正在努力
走向現代化的社會的基本價值觀念,而它傳遞的則是整潔、明快、雅緻、一絲不苟
以及適度奢華這樣的審美。青春文化(我指的是比較極端的青春文化)敵視著這樣
的“文化”,出於它天然的不穩定性、不確定性、好幻想性、好激動性,它試圖以
漠然、輕蔑、無動於衷的方式向白領文化尋釁,試圖以它所謂的格格不入和特立獨
行來凸現自我價值,“酷文化”便由此而生成,它對應的正是我們時代裡眾多年輕
人和他們渴望掙脫成人文化腳鐐的心理。
與此同時,你還可以將它理解成是一種文化的做秀乃至於文化的造作。
當那些懷抱著去除文化桎梏心理的人們還沒有來得及說出自己感受的時候,他
們便已被更多更無聊的男女所吞噬,這些男女將“酷文化”的本意作了徹底的消解,
而將它僅僅闡述成為一種城市時髦,試圖與這個城市已有的流行文化並肩而行。也
就是說,當他們在城市舞廳、酒吧、射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