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心不想來“昇平莊”的,最終還是踏了進去。坐在包廂裡,一面品茗,一面心中禁不住感慨:真不知跟這個飯莊究竟有什麼樣的宿緣,細想想,這些年來,在這裡,我親眼目睹了多少大事發生!懲惡揚善固然痛快,生離死別卻更叫人黯然神傷,永綬的隱遁,瑪爾琿避離,哪一件不是與這兒密切相關?“昇平”,歌舞昇平,寓意多好,可惜,現實總不盡如人意。
“大公子……”一聲呼喚將我從感慨中抽離,抬眼一望,原來是張孟球回來了,身後跟著兩個人,蔣雨亭和他的夫人玉娟嫂,二人一進門便要給我行禮,我忙阻止了,正要問玉娟嫂“近來可好”,卻聽張孟球又朝門外催促了一聲:“幹嘛呢,進來吧。”
我聞聲抬頭,見一陌生中年男子款步入內,那大腹便便的身軀上罩了一件“四季進寶”紋樣寶藍色對襟馬褂,腳蹬一雙青鍛尖頭靴,圓胖臉,稍嫌僵硬的微笑使得兩腮的肥肉把那雙本就不大的眼睛擠得只剩下一條細縫。這一身肥胖的暴發氣告訴我,這人就是張孟球所說的“昇平莊”老闆。大概是有些緊張,這位出手大方的老闆在門口站了半晌,卻只是僵笑著望著我,沒有行禮,也沒說半個字。
張孟球熱情地跟我介紹:“這位就是‘昇平莊’的老闆,王……王二,呵呵,”又轉頭提醒那王二,“愣著幹嘛,還不快行禮?”那王二如夢初醒,調開了目光,低下頭去,一撩袍擺就要下跪,因著那堪比六甲孕婦的凸肚,那王二彎腰彎得甚是吃力,我一見這情形便抬了抬手,免了他的跪禮,那王二站起身來,仍是不發一言,也不按例謝恩,只眯著那雙小眯縫眼傻笑,倒是張孟球急急跟我解釋:“王……王二他這兩天患了重傷風,嗓子啞了,說不出話來,還請大公子莫怪!”
正納悶王大老闆怎麼是個啞巴呢,卻原來是生病了。我朝張孟球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便朝在場的眾人熱情招呼:“張大哥,蔣大哥,玉娟嫂,還有王老闆,你們都坐吧。”
“都不是外人,都坐吧,坐吧啊!”玉娟嫂仍是一副外向好客的性子,在她的帶頭作用下,其他三個大男人也都安然落座。
“小羅……”玉娟嫂吐了倆字,又立馬掩了口,嗤笑一聲自嘲道,“咳,瞧我這記性。”
我知她習慣叫我“小羅妹妹”,一下子改不過口來,便笑著安慰道:“沒事兒,玉娟嫂,反正這兒沒外人,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隔牆有耳,還是叫‘大公子’的好。”玉娟嫂笑吟吟地望了我一眼,道,“大公子,你好像清減了不少,是不是這陣子太辛苦了。”
“是嗎?”我摸了摸臉,笑道,“前陣子確實有點兒。”
“唉,”玉娟嫂嘆了一口氣,道,“聽雨亭和孟球說,太皇太后向來很疼你,他老人家仙逝,你一定很傷心吧?”
一聽這話,我鼻子尖兒又有點發酸,喉頭又有點兒發哽了。好不容易從那哀傷中拔出來,這會兒又提起來了,可玉娟嫂是一片好意,咱也不能怪她多事。我說不出話來,只好勉力一笑。
“玉娟!”蔣雨亭皺眉瞪了一眼他老婆,對我道,“大公子,逝者已已,莫再哀傷。”
“對對對,”玉娟嫂立馬隨著他老公的話,道,“雨亭說得對。大公子,您一定要開開心心,開開心心的,這樣太皇太后他老人家才會走得安心!”
“玉娟?!”蔣雨亭陰著臉喝了一聲,玉娟嫂望了一眼他丈夫,訕訕地住了口,那神情有點兒委屈又有點兒內疚。
“沒事兒,”我握住玉娟嫂的手,回頭對眾人微笑道,“玉娟嫂,蔣大哥,張大哥,我知道你們都關心我,我真的很感謝。你們放心,雖然老祖宗剛走的時候我是挺傷心,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沒事兒了。”
“大公子……”玉娟嫂反握住我的手,滿眼的同情和疼惜,其他幾人也是類似的表情,室內的氣氛一時沉重。
“你們不要這樣子嘛,不是還勸我要開心嗎?你們怎麼倒是一副要哭的樣子?”我掃了一眼眾人,瞥見那默坐在一旁的王二,驀地想起還欠人家錢呢,便道,“對了,王老闆,您快告訴我,去衙門保人的保費是多少,我好還給你。”
王二又搖頭又搖手,張孟球望了一眼王二,回頭對我道:“大公子,今日他能得見您一面,心願已了,那錢他是萬萬不願意收的。”王二聞言不停地點頭。
“那怎麼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從懷中掏出從班第府邸帳房支出的兩張銀票,放到桌面上,推到王二面前,道,“這是兩千兩,您先收著吧。倘若還不夠,回頭我另託人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