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拘在晨曦閣讀書的日子,的確跟想象中一樣難受,在四角的天空下轉來轉去,有些寂寥,唯一比上書房好些的,就是上《五經》課時,氣氛自由些,不用總念一百二十遍,因為教我的老師——翰林院掌院學士張英,是個非常正宗的“好好先生”,從不得罪人,自然不像顧八代那般嚴厲較真。
張英的學問很不錯,就是個性有點懦,在朝中是既非“索派”,也非“明派”。他原本一直是教太子的,這回運氣好,得以脫離胤礽的“魔掌”,代替他倒黴的是前任江寧巡撫湯斌。
不知道湯斌怎麼得罪了明珠,前陣子明珠糾集了一堆部院大臣上書給康師傅,說湯斌學問淵博,為人正值,在百姓中頗有聲譽,竭力推薦他出任禮部尚書兼詹事府詹事,全權負責太子胤礽正式出閣讀書事宜。據說湯斌還一直推辭的,但是康師傅似乎也認定了非他莫屬,於是湯斌不得已只好就任太子的師傅,還另外拉了倆“墊背”的——年過六旬的著名理學家耿介,滿人禮部尚書達哈塔。
外面的人肯定都以為當太子的師傅光榮得很,殊不知當胤礽的師傅是天底下最難的事兒!有多難?今年盛夏之時,有一回我下書房,就看見耿介這位頗有名望的白髮蒼蒼的理學家,被人從毓慶宮抬了出來,一打聽是因為天氣太熱,胤礽卻窗子也不開,扇子也不打,也不給他的三個師傅賜坐,於是乎,上了年紀的耿介就暈倒了。
張英在這兒教我,得到的待遇肯定比在胤礽那兒好,起碼我背書的時候他不用跪著聽,而是笑眯眯地,邊聽邊喝著我吩咐小穗特地給他泡的上好碧螺春,有時候我也跟他嘮嘮嗑,聽他說說他兒子張廷玉,張廷璐的糗事。
當然,氣氛是輕鬆的,任務也是沉重的,他除了要給我講《五經》裡的《詩經》外,還要遵從康師傅特地給加的任務,講解《孝經衍義》。到底也是年過半百的人,眼看我的“禁閉期”快滿了,張英卻病了。
這不,今兒一早,我從慈寧宮請安回來,在書房就沒見著他人,要在往常,這時候他該早就候著了。我正納悶呢,康師傅派了魏珠來傳話,說是張英受了風寒,臥床不起,今兒來不了了,讓我自個兒先溫會兒書,一會兒他另派人來。反正康師傅這會兒不會過來,派來的師傅也不知什麼時候到,正好,趁這個機會咱再補個覺。
唉,話說,昨兒晚上就為了背《孝經衍義》的時候錯漏了兩句,雖然沒有挨板子,但是被康師傅訓了大半天,心情一鬱悶,睡覺也不踏實,今兒又起的早,不困才怪。
“主子,快醒醒,師傅快到到宮門啦!”我這眼睛剛眯上估計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吧,小穗就在耳畔催了。
“急什麼,等到了書房再叫我,我再眯會兒!”我閉著眼睛,翻了個身,捂著耳朵,不耐煩地道。
“不成啊,皇上親自領著來的!”小穗的口氣有些著急。
“啊?”受了此等強烈刺激,我不由猛地睜開眼,“一骨碌”坐起來,趕緊穿戴整齊,洗了把臉就躥到書房去正襟危坐,豎起《孝經》口中唸唸有詞,假裝一直在溫書,還沒念兩行,書房外就傳來一迭聲的請安聲,轉眼明黃的身影就到了書房門口。
我上前見禮過後,康師傅落座後對我道:“你張師傅病了,今兒不能來,他特地跟朕薦了兩位翰林——張孟球和蔣雨亭,暫時來替兩天。”
“啊,誰?”一聽這倆耳熟的名字,我當場有些愣神,甚至懷疑是自己還沒睡醒,聽得不真切所致。
康師傅淡淡一笑,朝魏珠微一頷首。魏珠到門外領了兩個頭戴水晶頂朝冠,身著白鷳補服的五品官進了我的小書房。這倆翰林是低著頭進來的,顯然有些戰戰兢兢,我一眼望過去,雖然沒看到正臉,但是這倆的身形卻是熟悉的!沒錯,如假包換的蔣雨亭和張孟球!天吶!張英是哪根筋不對,竟然舉薦了他倆!得,這下,馬上要來個“身份大揭密”了。
“臣張孟球…… ”
“臣蔣雨亭……”
“叩見大公主!”
張孟球和蔣雨亭異口同聲地齊齊叩首見禮!
“二位……師傅快請起!”我強自微笑著,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寧靜。
果然,我一出聲,張孟球和蔣雨亭就雙雙抬頭瞄了我一眼,這一瞄,兩人的眼睛當場就直了,差點兒連“謝恩”都忘記,我見狀假裝“咳嗽”了一聲,蔣雨亭才率先回神,斂了有些失態的儀神,大聲道了句:“謝大公主!”,書呆子氣更重的張孟球才好像魂神剛從九天雲霄游回來似的,附和著蔣雨亭“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