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嘴角一勾,偏了臉當什麼都沒看見,繼續看雨。
賀煊輕咳了一聲,像是很自然般道:“為何不穿鞋?”
莫尹沒理,等人溼淋淋地走近了,才紆尊降貴般地給了他一眼,“沒人伺候。”
“你府裡那些婢女呢?”
“你好像很關心我的婢女?”
賀煊抿了抿唇,他身上全是溼的,碰也碰不得面前的人,莫尹一雙眼睛看著他,似是在等他下一句又該說什麼,或者下一步又該做什麼。
賀煊揮了揮袖子,“外頭涼,進去吧。”
莫尹人微微向後仰了仰,避開了賀煊袖子上甩出來的水珠。
賀煊面色一僵,緩緩蕩下袖子,手掌背在身後悄然擰了把水。
莫尹轉身入內,坐回軟榻上,足袋髒了,他便順勢脫下,賀煊在廊下遲疑著,他周遭已經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圈水。
莫尹重又握了書卷,片刻之後,他聽到腳步聲邁入。
賀煊出現在他面前,“可有幹帕子?”
“沒有。”
“……”
莫尹眼睛盯著書卷,餘光看到賀煊那張已變得成熟的英俊臉龐上浮現出一絲懊惱之意。
這樣的雨夜,他眼巴巴地跑來做什麼呢。
莫尹握著書卷向裡揚了揚。
架子上掛著乾淨的帕子和中衣,賀煊微微一怔,他沒有自我感覺良好到誤以為這是為他預備的,他先擦乾了手,才用手指關節輕碰了下中衣,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中衣上也是一股涼意。
“你穿不了。”
賀煊回身,莫尹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了他身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溼衣勾勒出賀煊胸膛起伏的輪廓,“小了。”
賀煊道:“我知道。”
“回去吧,”莫尹道,“你我已不再是適合私下見面的關係。”
“你不是說你拿我當朋友麼?”
“朋友……”莫尹睫毛向下一瞬,輕描淡寫道,“又算得了什麼呢?”
賀煊氣息微窒,緩緩摸向胸口。
莫尹移開了視線。
錦盒在衣內,未曾淋到雨。
“你在邊境吃過的藥。”
莫尹從他掌心裡的錦盒視線一路往上看到賀煊滴著水的臉上。
“我們如今的立場,你難道不是該盼著我死麼?”莫尹淡淡道。
賀煊手掌一緊,“你在城樓上,不也未真下殺手?”
莫尹不言,心說那是我知道殺不了你。
賀煊見他揹著手完全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滑開了錦盒,當著莫尹的面自取了一顆藥吃。
“這下你該放心了。”
莫尹依舊揹著手,雙眼很奇異地看著賀煊,“我又沒懷疑你下毒。”
“那你為何不收?”賀煊沉聲道,“這藥對你的病有效,你說過的。”
那是我騙你的,莫尹懶得多說,伸手抓了錦盒,“好了,藥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賀煊道:“你會吃麼?”
莫尹也當著他的面取了顆藥放入口中,喉結用力一滾,張嘴吐舌,“滿意了?”
或許在此時笑,是有些不合時宜的,可賀煊還是沒忍住,淡淡一笑。
莫尹道:“快走,再不走,我叫人來打你了。”
賀煊凝視著他,說:“這藥多加了一味,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莫尹依舊是滿臉無動於衷,他唇線繃得直直的,壓抑著想要咳嗽的衝動,等賀煊走出屋內好一會兒,才彎腰握拳用力咳了兩聲,深吸了口氣,他走回榻邊倒下,手掌鬆開,錦盒滾到一側。
外頭雷聲不停,轟鳴聲不絕於耳,莫尹在雷聲中一聲聲地輕咳著,嘴裡藥香迷漫,還是甜的。
給自己的仇敵送續命的藥,賀藏鋒,天真如斯,可是會在他手中死無葬身之地的。
*
翌日雨停,莫尹在城樓也同樣像當初迎接賀煊一般迎接了幾位大將,不過他們顯然都比賀煊識時務得多,主動下馬跪地行禮,等待他們的也不是漫天箭雨,而是好酒好宴。
太師府內,觥籌交錯,絲竹悠揚。
僅僅一街之隔的老太師府內,李遠滿臉憂慮道:“幾位將軍都去了軍師那。”
賀煊揹著手,神色平靜地望著對面方向,他平素裡同那些將軍幾乎從不往來,對他們的印象也是平平,只記得幾人打仗的本事都很一般,只是沒想到投降倒是做得很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