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抱有強烈的懷疑態度,他們就難以傷害到你。
這一概念其實非常模糊。因為哪怕是完全不相信他們,也能被他們所傷。那基本上是“扔骰子”的遊戲,全憑運氣。
福爾摩斯的表情很凝重:“你的意思是說,人類的社會能夠執行到如今,很大程度上說並非是人類本身的能力所致,更多隻是因為命運如此。”
“很抱歉打破了你心中理性、智慧和自由意志這些東西至高無上的地位。但宇宙就是這麼回事,認可還是否認都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康斯坦丁說,“宇宙需要生命誕生,宇宙需要存在著具有意識的觀察者存在,並且一旦存在就永遠存在。這就是人類的全部意義。”
“這是個悲觀的看法。”
“樂觀的看法是人類存在本身毫無意義,只是單純地存在而已。但我並不是在跟你討論定義,親愛的歇洛克。”康斯坦丁滿意地看到福爾摩斯露出不適的表情,“正如我所說的,這是既定的事實。”
福爾摩斯搖了搖頭。
“你對世界的認知有太多問題了,康斯坦丁先生。我恐怕不能認同你的觀點。”他說,“我並沒有認可或者否認這種事實,只是觀念並不是必須符合事實,不是嗎?即使宇宙正像你說的那樣混亂無序,我們也能找到自己的秩序。”
有很多人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但很少有人能踐行這樣的話。
康斯坦丁知道福爾摩斯是後者。
厭惡和敬佩同時在他的心中浮現,因為他又一次清楚地認識到了眼前之人的可貴,同時也清楚地理解了自身的卑劣。以及無能。還有怯懦。
“……行吧。”他說,“你是個人物,真的,福爾摩斯。不愧是你。”
這場談話結束後康斯坦丁感到精疲力盡。他開始懷疑亞度尼斯把他弄到這裡來到底是打著什麼主意,最初他以為只是給他找點事做,或許還能圍觀一下福爾摩斯的冒險什麼的……但看起來十九世紀的倫敦並未變成案件發生機,福爾摩斯也沒有過著每週都有至少一兩個案子打發時間的生活。
一切都在飄蕩。無盡的飄蕩。
他感到自己處於一段不知開頭也不知道結尾的旅途當中,為何踏上道路已經全然忘卻了,又或者理由本身並不重要,正如一條生命的誕生從不是出於自身的意願,而僅僅是上一代的延續。一條生命,就這麼赤條條地被拋擲到無常詭譎的命運之中,身不由己地經歷著無法預知的苦難,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無邊無際的等待——然而不知為何,這等待裡有著稀薄的安慰和幸福,空虛,卻在他意識到這種空虛時變得不再那麼強烈地空虛。
“這就是你的感覺嗎,亞度。”康斯坦丁自言自語般說,“這就是你說‘總是在等我’時的感受嗎?”
他發呆半晌,忽然笑了。
“這感覺不賴。”他說,“畢竟我知道你有一天會來。”
他幾乎能聽到亞度尼斯的笑聲。響徹身周。就好像他正站在亞度尼斯的胸腔裡,聆聽肺部擴張又收縮、氣流穿過腔道引發共振的每一種聲響。他能聽到肋骨扭動、黏膜痙攣,聽到黏液嘰咕作響,數分鐘後他才注意到那是他自己的笑聲,輕盈而快樂,像水缸裡用以裝飾的模擬假花。
現在他完全理解亞度尼斯在做什麼了。那玩意在令他大致地經歷祂曾有過的經歷,而他也越來越理解祂的行為和想法。又或者說他是在倒果為因,真相是,正因為他一定程度上理解了祂,祂才會讓他體驗祂的過去。
康斯坦丁並不討厭這一做法。主要是他確定地知道他無法討厭亞度尼斯,儘管他還是覺得自己有些恨那個怪物……但並不討厭祂。
恨不是一種情緒。恨是一種本能,就像被刀刺傷會感到疼痛一樣,人的意志和精神無法消解恨。他恨惡魔和天使嗎?太他媽的恨了。那群的爛貨,像對待牢籠裡的牲畜一樣對待他,對待人類——他討厭他們嗎?倒也不會。
農場主種植作物就是為了吃掉、賣掉、用掉。這很容易理解。只要達成理解就不會發自內心地討厭。
就好像惡魔與天使在他手上吃癟前也並不討厭他。不僅不討厭,還會溫和寬容地對待他呢。要激起他們的仇恨也是很容易的,讓他們吃個大虧,好了,現在,你擁有他們的永恆仇視了。
他還是覺得亞度尼斯可恨。但他對亞度尼斯的厭惡消失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遲早有一天那個數字會跳轉為零。
……他到底是為什麼愛上這個怪物啊?雖說做有害無利的事情完全是他的本能,可他還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