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地關注自我亦或者他人,於是反而能夠捕捉到最為精微的細枝末節。
“我不得不拒絕這項提議……親愛的瑪格麗塔,無論你想向我展示什麼,我還不能去看。”拉斐爾說,“此刻我所見的你對我來說已經足夠。甚至已經太多了。”
瑪麗格塔沉默著。
他推開畫架,木頭砸落在地,鉛筆屑四散飛揚,又被油料黏著捕捉。硃紅色蛇一般蜿蜒著,在畫布上爬出一條長痕;奢華的紫色游過來,刺入硃紅,彷彿紅蛇中生長出淤青的血管。
拉斐爾著迷地凝視著那些色調,眼珠攀援長蛇,直到一雙溫熱的、近似於人類的手鉗住他的臉龐,將他的頭顱扭轉過來。瑪格麗塔捧著他的腦袋,彷彿捧著一盤不斷彈跳、隨時可能從盤中滑落出去的布丁。
這讓拉斐爾前所未有地理解自己的渺小。真正的,絕對是切身體會的理解。
他在自我的渺小中恐懼得思緒空白,可就算是在這種時候,“她”那強烈的存在感——就像哪怕不抬頭去看也能感受到太陽的滾燙熱度,因為灼燙的熱量在他的眼球上翻滾——炸開成無數種不可理喻的、無可名狀的、無法形容的、絕對不存在的……
“色彩。”拉斐爾哽咽著,喃喃地說。
他吞嚥著溶解的血肉,竭盡全力地在瘋狂的邊緣掙扎,痛苦地摸索著那根正緩慢崩裂的理智之弦,即使如此,他也要張開嘴:“您是多麼、多麼完美的……色彩、啊……”
那團曼妙的彩色靠過來,吮咽他的嘴唇,咀嚼他的舌頭。
拉斐爾並不知曉此事件發展到何等地步。他懷著好奇向前,卻並未真正地“體會”到什麼。感官出奇的朦朧,彷彿透過雨幕看到很遙遠處的殿堂,連輪廓胡亂地粘連在一起。
這難道是一場夢嗎?
入夢前他又在做什麼呢,想到這裡,一種熟悉湧了上來,因此他認為應當是在畫畫。記不清具體是在畫什麼,因此大約是在思考習作的內容,還未真正地落筆。
畢竟他是隻要落筆就一定清楚地記得自己畫了什麼的。
在這忘乎所有的昏沉中,拉斐爾依然感覺到奇特的溫暖。那其實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溫暖,不,遠遠不是,他只是……在所有的形容中,選擇了最為接近的那個。
這種時候也許該來點兒酒,他想,有點渴望把自己灌醉,醉到連這點虛無縹緲的溫暖之意都消失才好。這點殘溫令他有了一點小小的脆弱,有何原因呢?
他模糊地回憶起某個窈窕的側影。
她是誰?某個求而不得的戀人,亦或者別的?
拉斐爾疲倦地翻了個身,或者做了類似於此的動作,不管他是否能做出這個動作,諸如此類什麼的。而後一陣尖銳的、酸利的疼痛刺入腦中,他忽然驚醒過來,惶然地睜開眼睛,張開嘴——
一條細長柔軟的東西從他的喉嚨裡縮走,在爬出他的口腔前滑膩地刮過他抬起的舌尖。
瑪格麗塔的面孔向後退開了,光芒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似的,匆匆忙忙地填補了空白。那雙託著拉斐爾腦袋的手也滑落下來,綢帶一樣,軟綿綿地環在拉斐爾的後頸。
“……親愛的?”拉斐爾不太確定地開口。
瑪格麗塔並未回覆。他緩慢地撫摸拉斐爾的脖頸,又鬆開手,朝拉斐爾露出一個微笑。
“你真是熱情,拉斐爾。”她說,“把畫架都弄倒了。”
拉斐爾遊移不定的神智忽然被拽了回來。他注意到瑪格麗塔的紅唇泛著溼潤的水光,彷彿清晨時分沾染著露水的紅色漿果;他還注意到瑪格麗塔的長髮半散,凌亂地四處鼓起,彷彿有人將手指插入其中並且胡亂地揉弄過。
隨著這些細節逐漸被他覺察,數分鐘前所發生的事情也逐一浮現了出來。蒼白的面板慢慢染上緋紅……用力過猛而爆出的青筋……那是一個如夢似幻的吻。是的。就是那個。
過於激烈以至於產生無法呼吸的、死亡降臨般的錯覺。
就是那種程度的吻。
然而,拉斐爾知道他並不那樣去吻。他不缺乏激情,也不討厭親暱,他就只是,不習慣,也從不那樣去吻。
瑪格麗塔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令拉斐爾輕微地有些想笑。他心說難道你不該假裝羞怯麼?扮演一個垂憐人類的聖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