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還用得著害怕這個女傭會對他引起什麼綺思嗎?
於是他們坐上了停在門口的四輪馬車,瑪里奧讓車伕選了一條長一點兒的路,途中經過狼群隘。
當他們到了高高的葉叢下面時,葉叢投下了靜諡的陰影,到處是清新氣息和歌鴝的鳴囀,她禁不住體會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只有大地的全能神秘的美才知道如何能透過視覺挑起肉體激盪不安,她說:
“天哪,真是心曠神怡!多美、多好,多麼令人舒適!”
她幸福地抱著一個領過了聖體的有罪行的人的激動,吸著氣,渾身發軟,充滿了感情。於是她將手擱到了安德烈的手上。
可是他想道:“啊,是的!大自然。這仍然是聖·米歇爾山的調子。”因為在他眼睛的幻象裡,看見的是一列去巴黎的火車。他將她一直送到車站。
分手的時候,她對他說:
“明天,八點。”
“明天,八點。夫人。”
她容光煥發地離開了他。他則坐了那輛雙篷四輪馬車回去,滿意,很幸福,但仍然心煩,因為這不是結局。
可是為什麼要角逐呢?他已經無能為力了。她以一種他所不能理解的魅力使他喜愛,而且甚於一切。逃遁並沒有使他解脫,也沒有能使他和她分開,徒然使他難以忍受地失去了她;如果他做到委曲求全一點的話,他將從她那兒得到她承諾了的一切,因為她是不撒謊的。
馬兒在樹下小跑著走,他想起了在這次整個兒會面中,她沒有起意過,也不曾有過一次向他撅起嘴唇的衝動。她始終都一樣。她從不曾有過一點變化,而且也許他將終生在同一方式下為她苦惱。想起他已經度過的艱苦時刻,想起將抱著他永生無望感動她的確信難熬地等待,他的心又重新揪緊了,使他預感到而且害怕明天將臨的角逐和同樣不變的困難局面。然而,他已經甘心屈就任何痛苦而不能讓她失去,屈就於這個永遠的慾念成了他血液中一種強烈的永不滿足的嗜好使他肌膚如焚。
過去每次從奧特伊區單獨回去時經常遭受的怒火已經又開始了,而且使得他在成蔭大樹下奔駛的馬車中,全身發顫,這時他猛然想起了伊麗莎白,她在等他,她一樣鮮豔而且年輕漂亮,愛得全心,吻得盡情,他轉念之間心情就平靜了下來。轉眼間,他就會將她擁到懷裡,閉上雙眼,欺騙自己,一如別人相欺,在擁抱的陶醉裡將所愛的人與愛他的人混淆一氣而同時佔有了兩者。此時此刻,無疑他是喜愛她的,這是靈與肉的知遇之情,心靈所挑起的愛情和共享的樂趣將永遠會滲透人性。對於他乾旱枯燥的愛情,這個被誘惑的姑娘難道不是穿越沙漠時,在黃昏宿營地旁一道小小的清泉嗎?
可是當他回到家裡時,沒有見到那個年輕姑娘出來,他有點害怕,變得不安,他問另一個女傭說:
“您確實知道她出去了嗎?”
“是的,先生。”
於是他也走出去,希望能碰到她。
當他走出來沒有幾步遠,還沒有轉進到那條上山的路時,他看到在他前面那座又寬又矮的老教堂。它頂著一座矮鐘樓,匍伏在一個土丘上,遮住了這個小村子的房子,像母雞和小雞似的。
一個疑慮,一個預感促使他想,誰知道在一個女人的心裡會產生什麼奇奇怪怪的猜測呢?她曾怎樣想、怎樣理解過?她如果眼見到實況的陰暗面,除開這兒,她又會躲到哪裡去呢?
因為天色已晚,寺院裡已經很暗。他順眼看去,只在端頭能看到一盞小燈,在象徵聖母所在的聖體龕裡亮著。瑪里奧放輕了腳步,沿著長凳走過去。當他快走到祭壇的時候,他看到有個女人雙手捧著臉跪在那兒。他走過去,認出是她,是伊麗莎白。他碰了碰她的肩頭,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十分吃驚地轉過頭來。她在流淚。
他說:
“您怎麼啦?”
她囁囁嚅嚅地說:
“我全明白了。您是因為她使您痛苦才到這兒來的。她剛來是找您的。”
他被他所造成的痛苦感動了,輪到他結結巴巴地說:
“您錯了,小寶貝。確實我就要回巴黎,但是我帶您一起走。”
她不相信地重複說:
“這不是真話,這不是真話。”
“我給你發誓。”
“什麼時候?”
“明天。”
她開始抽噎,呻吟般地說:“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於是他挽住她的腰,扶起來,摟著她在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