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到達的極樂世界,或者說,沒有給予任何有美的感覺的男子的永恆的幸福天堂——
他沒有可以和藝術作品裡那種被捕捉了的可愛的形象相比較的東西,那種可愛的形象是永遠賦予了的。因此一經觀賞或閱讀,總會得到那同樣的可貴的意氣昂揚和心曠神怡的感覺。毫無疑問,生活中存在著這種美的時刻,存在著那種不召自來、飛逝而去的銷魂蝕骨之喜的時刻,但是麻煩的是,它們持續的時間僅如一朵雲片飛過太陽那麼一會兒;你不可能把它們留下,像藝術捕捉了美,把它牢牢地掌握住似的。它們稍縱即逝,像人們看到大自然的魂靈的那種閃爍的或金光燦爛的幻景一般,像看到它那杳遠而沉思的精靈的一瞥一般。這裡,陽光熱辣辣地曬在他的臉上,一隻布穀鳥打一株山楂樹裡叫著,空氣裡盪漾著金雀花的甜味——
周圍是幼小的鳳尾草的小葉和星星般的刺李,明亮的雲片飄浮在群山和夢一般的山谷之上的高空——此時此地,正是這樣的一瞥。但是剎那之間它就會消逝,就像潘的臉兒那樣,剛從岩石後面露出來,你一注視,便消失了。這時他突然坐了起來。可不是,這片風景有點兒眼熟,這塊公有地,這條路,背後的這面老牆。跟妻子在車裡行駛的時候,他不曾注意——
決不會注意,因為他只管想遠在天邊的事兒,或者什麼也不想——但是現在他卻看清楚了!二十六年前,就在這個時節,那天他從離眼前這個地點不到半哩的那個農家出發到托爾基去,這一去可以說就永遠沒有回來。他感到一陣突然的悲痛;他無意中撞在一段往事上了,這段往事的美麗和喜悅他沒有能夠捕捉住,它撲著翅膀飛到未知的世界中去了;他無意中觸發了埋藏在心底的回憶,想起一段放縱、甜蜜、但被迅速地扼殺了的時光。於是他翻過身子,兩隻手支著下巴,凝視著長著小小的藍色乳草花的那片短草……
這就是他想起的往事。
艾舍斯特的膝頭踢足球時受了傷,支援不住了,而看地圖卻還有七英里光景呢。在一條小道沿樹林穿過公路的地方,有一個斜坡,他們在斜坡上坐著,一面讓膝頭休息,一面海闊天空地談著——
青年人就愛這樣閒聊。兩個人都身高六。。。斬啵?瘦骨嶙峋的;艾舍斯特臉色蒼白,耽於遐想,心不在焉;加頓呢,舉止怪僻,性格多變,肌肉堅實,頭髮捲曲,活像一隻太古的野獸。兩個人都愛好文學。誰也沒有戴帽子。艾舍斯特的頭髮是淡灰色、光溜溜的,帶著波紋,腦門子兩邊的都有點兒高起,彷彿總是往後甩的緣故;加頓的頭髮亂作一團,黑沉沉的,深不可測。他們在這幾哩路內沒碰見過一個人。
“老朋友,”這時加頓正在說,“憐憫不過是自我意識的一種作用罷了;這是五千年來的病症。從前沒有憐憫的時候,世界上還要幸福些呢。”
艾舍斯特目送雲朵,回答說:
“這是蚌裡的明珠,不管怎麼說。”
“老朋友,咱們現代的一切不幸全來自憐憫。你看動物,還有紅印第安人,只能感覺自己的偶然災難;再看看咱們自己——老是免不了要感覺別人的牙痛。讓咱們回到不為別人動心的時代去,使日子過得快樂些吧。”
“這個你永遠也實行不了。”
加頓沉思著攪動自己的亂髮。
“一個人要充分成長,絕不能太拘小節。不滿足自己感情上的需要一種錯誤。一切感情都是有好處的——可以豐富生活。”
“對,可是違反了騎士精神的時候呢?”
“啊!這是多麼英格蘭氣呀!如果你說到感情,英格蘭人總以為你需要肉體上的什麼東西,就大吃一驚。他們怕激情,卻不怕肉慾——哦,是不怕的!——只要他們能夠保守秘密的話。”
艾舍斯特不回答;他折了一朵小藍花,將它對著天空轉來轉去。一隻布穀鳥開始在一株山楂樹裡咕咕地呼叫。天空,花朵,鳥的歌唱!羅伯特正在痴人說夢!於是他說:
“得啦,咱們往前走吧,去找個農莊過夜。”正說的時候,他發覺一個姑娘從高出他們頭頂的公有地上往下走來。她挽著一隻籃,身形映在天幕上,從她的胳膊彎裡望得見那塊天空。艾舍斯特是個見了美色不想對他怎樣會有實利的人,不覺想道:“多美啊!”風吹動她的粗絨裙子,拂著她的腿,掀起她那壓扁了的孔雀藍的蘇格蘭圓帽;她的淺灰色的短罩衫已經破舊了,鞋也裂開了,兩隻小手又粗又紅,脖子曬成了紫褐色。她的黑髮散亂地飄拂在寬闊的腦門子上,臉是短的,上唇也是短的,露出一排閃亮的牙齒,眉毛又直又黑,睫毛又長又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