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讓過來伺候,自己壓著幞頭飛快消失在了夾道里。
他一樣一樣吩咐妥當,到了最後便是眼前這些始作俑者。他怒火滔天,要不是太后見不得他們恩愛,皇后在柔儀殿好好的,怎麼會出事?可她是生母,就算再恨,豈能奈她何?君王乃至尊,號令八方,為天下人之表率,不能讓百姓唾罵,然而怒氣如何平息?他覺得自己快要被折磨死了,皇后若找不回來,他的一生大概也就完了。
他緊緊握住了拳,努力剋制自己,忍得心口發疼,還要裝作堂皇,“太后原本慈愛,如今變成這樣,非太后之過,必定是受了身邊的宮人挑唆。寶慈宮中內侍及內人,一個不留。還有當晚駐守柔儀殿的班直和尚宮,也一併處理了。”
果然要大開殺戒了,殺光寶慈宮的人,太后就成了沒腳的螃蟹,威嚴掃地,哪裡還有臉面活著!
“官家是要逼死孃孃麼?何必兜圈子,索性下令殺了老身吧!”太后掩面哭起來,“先帝在天有靈必定看見了,看看他養出來的好兒子,竟如此待老身。官家讀聖賢書,三綱五常可還記得?他日有臉面見列祖列宗麼?”
他冷冷一笑,笑得有些猙獰,“我從來不是什麼孝子賢孫,太后心知肚明。原本是雙贏的局面,太后親手打破,怨不得我。我殺寶慈宮裡的人,太后知道不捨,算計皇后的時候,沒有想過兒會痛得錐心麼?太后不必擔心近前無人侍奉,命後省另派兩個宮人就是了。寶慈宮是太后寢宮,太后可以安住。但沒有要緊的事,不要輕易走動。收得住心安享天年,太后的命數必定比顯仁皇后好得多。”
眼見沒有更改的餘地,隨太后前來的宮人哭聲一片,皆跪地乞命。太后立在人群前,恍惚覺得一切如夢境一般。她有尊嚴,自然不會向他低頭,只是厲聲罵道:“好得很,活到了這把年紀,竟要被自己的兒子圈禁,是上輩子的業障這世償還。早知今日,當初將你溺死在便桶裡倒好了,何至於今日受你這份腌臢氣!”
秦讓怕事態再擴大,抖抖索索道:“太后煞煞性罷,官家正在氣頭上,莫再火上澆油了。”一壁說著,一壁調過身子,哭天抹淚向今上叩頭,“聖人與臣有恩,臣一向對聖人赤膽忠心,今夜是臣疏忽,被人揹後一悶棍打暈了,才致聖人被劫。臣死罪,不敢求饒,聽候官家發落。”
班直遵旨上前押人,兩個尚宮回身慟哭起來,“太后救救婢子們……”
太后無力迴天,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們被拖走。秦讓作好了赴死的準備,今上卻令人將他放開了。他是皇后信得過的內侍,伺候她也有陣子了,論理他的責最重,頭一個就應該殺他。可是皇后身邊已經沒有親近的人了,回來發現秦讓也不在了,她心裡必定更覺得哀悽吧!
“皇后還需你服侍,暫且留你一條命。”他轉身走出去,腳下一絆,險些栽倒。站穩後推開左右,邊走邊道,“但凡貴妃碰過的坐臥用具都換了,皇后知道了會不高興的……統統換了。”
他失魂落魄回到福寧宮,暫且停留福寧殿裡聽訊息。癱坐在矮榻上,耳邊盡是嘈雜的聲響,人來了又去了,每一次都滿懷希望,每次都落空。
不知不覺天將亮了,汴梁城徹夜狂歡過後,在又一輪鋪天蓋地的炮竹聲裡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天。天氣出奇地好,今年立春來得早,與初一相合,正落在歲首上。原本是個好日子,他計劃要帶她出皇城的,喬裝成普通的夫婦,到瓦市看人雜耍,餓了在街邊的瓠羹店吃炒肺。結果呢,人不知所蹤,一直擔心的事變成了現實。他忽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不似上次還有些根底,這次全然不知從何處下手了。
能考慮的他全考慮到了,城中烏戎的勢力自崔竹筳死後便清剿了個乾淨。除非是一直隱藏的,在他所知範圍之外另有高人,否則不能輕易將她帶出宮去。宮裡已經查了個底朝天,現在輪到京城內外了。每條路上都派了禁軍追趕,他不得已動用了作戰的兵力,實在因為沒有辦法,他已經黔驢技窮了。
心裡刀絞似的,再枯等下去會發瘋。他站起身踱到簷下,看雲翳之中旭日東昇,新的一天,新的開始,但是他的希望在哪裡?回想大婚後的三個月,從忌憚到相愛,即便有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心思,也可以化解於無形。他還記得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一幀一幀從眼前滑過,那麼美好。可是現在她人在哪裡?安不安全?
他不知自己從何時起變得那麼脆弱了,遇見她之前他的世界是單一的,喜怒哀樂很少,因為沒有動情的需要。後來逐漸懂得,開始品味,最近愈發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他想她,想到無法呼吸。立在簷下望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