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膺道:“臣正要說此事,望仙橋下的密道已經無人戍守,可是眼下鉞軍進城,出不去了。崔先生於胭脂廊上設了吊索,請官家及太后、長公主上胭脂廊。屆時順吊索滑入通渠,底下有竹筏接應,趁著夜色可悄悄出城。”
所謂的胭脂廊,並不是尋常的迴廊,它是隔斷禁庭與小西湖的一道牆,上有平臺,高五六丈,牆下通渠蜿蜒而過,匯入錢塘江。如果計劃進行順利,從那裡遁逃,不失為一條妙計。
郭太后聞言,顫聲道:“危難之中見人心,大將軍忠勇,當青史留名。”
這時候誰還在乎青史不青史,國都沒有了,留名有什麼用!孫膺自謙了兩句,請陛下與太后移駕。穠華迫於無奈,只得一同前往。
城中交戰正盛,吶喊聲混雜在寒風裡,扭曲呼號,直指人心。
天好冷,沒有歸處的心裝著冰稜,到哪裡都凍得瑟縮。穠華隨眾人出了乾和殿,疾步往胭脂廊上去,前後護衛的軍士甲冑上鐵片相擊,發出錚然的聲響。有飄忽的沫子落在她臉上,轉眼化了,她抬頭看天,原來是下起了雪。南方的雪有它獨有的特點,孱弱地,無甚力道,一如綏軍的抵抗。兵戈聲越發近了,鉞軍直指皇城。她回身看高斐,年輕的臉上有驚懼。他比她小一歲,過年才滿十六。發現她看他,目光顫了顫,不見君王的氣度,不過是個人生曾經極度平坦的少年罷了。
一行人匆匆上城牆,城牆上有人負手站著,袍角翩翩,是崔竹筳。他在人群裡搜尋她,找見了,臉上神色才安定下來。拱手對建帝作了一揖,“一切都準備妥當了,要委屈陛下,從鐵索上滑下去。事出倉促,城牆又極高,陛下可行?”
高斐做文章尚且可以,讓他攀爬跳牆,實在有些難為他。他走過去,扶著女牆往下看,底下黑洞洞彷彿深淵,頭皮頓時一陣發麻。
孫膺看他模樣就明白了,拱手道:“臣先遣人下去接應,陛下少待。實在不行,臣背陛下。”
除了這樣別無他法了,崔竹筳心裡急切,催促人快些下去。回過身往前朝看,火把像條巨龍一樣遊入麗正門,正往這裡奔來。他一疊聲高呼,“快、快、快!”
一位副將很快飛身下去,可是等了半天,竟全然沒有訊息。
這下子倒真是慌了,底下不敢燃燈,唯恐敵軍發現行蹤,所以沒有反饋,便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眾人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等又等不及,下又下不去。鉞軍已經兵臨廊下,這刻當真走投無路了,十個人,便是十樣心思。郭太后抓住了穠華的手,“我的兒……”
她曾經得官家承諾,自然並不懼怕。只回握郭太后的手道:“孃孃放心,我會護著孃孃和弟弟的。”
可是崔竹筳哪能等,一旦穠華重回鉞軍陣營,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猛然出手去奪,誰知孫膺像按了機簧一樣,想都不想便與他打鬥起來。出拳快而狠,彷彿已經籌備多時,只等這一刻似的。
鉞軍還是登上了城牆,烈烈的火光照亮了黑暗中的胭脂廊。金戈鐵甲簇擁著一人緩步而來,那人一身玄袍,姿態極雍容,眉眼間卻滿含肅殺之氣。
崔竹筳原本就有傷在身,同孫膺交手難分高下。可是餘光劃過頓吃一驚,竟失手讓孫膺鑽了空子,穠華脫離了他的掌握,被孫膺劫了過去。
他頓下回望,三丈開外的人冷冷開了口,“繳械不殺。”
被拉扯得站立不穩的穠華這時才回過神,突然聽見那聲音,險些哭出來。她努力剋制自己,心頭痙攣成一片。望過去,火光下是她朝思暮想的臉。她暗裡早已經揉碎了心肝,看見他,幾乎可以連命都不要了。他竟拋下汴梁奔赴建安,實在出乎她的預料。原來他從未放棄找到她,來得比她估計的更快。
她奮力掙扎,恨不得立刻回他身邊,然而孫膺的劍抵在了她的脖頸上,“長公主恕臣無禮,再亂動,劃破了喉嚨神仙也難救。”一面揚聲道,“殷重元,你的皇后在我手裡,止步,否則刀劍不長眼。”
郭太后很覺詫異,多奇怪,連她和高斐都沒有見過殷重元,孫膺竟能夠一眼認出他。她隱約感到不對,想去解救穠華,但孫膺挽過劍鋒指了指她,復又將劍架回了穠華脖子上。
所以已經很明白了,這位守城半月餘的將軍並不是想象中的那樣簡單,既不站在綏國的立場,又與殷重元為敵。崔竹筳腦中嗡然如絃斷,汴梁城有烏戎的勢力,建安自然也少不了。他曾聽宰相無意間透露過,綏國有除他以外的人在,他們彼此不相識,各自發展勢力。兩國交戰,烏戎當然不願意綏國這樣輕易被滅,三足鼎立才能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