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殿在胭脂廊以南,是綏國皇帝聽政的地方。然而現在已經沒有政務可聽了,半月前這皇都基本就已經癱瘓了,內城的人都在等待,等待最後一刻來臨。
一直提心吊膽著,真正聽見炮火聲時居然鬆了口氣。建帝高斐立於殿前,梁冠黑舄,緋衣金帶。這身裝束從七天前就沒有變過,亡國之君的命運如何,不言而喻。雖然他還年輕,但是該結束時,必須要體面地結束。
他是崇帝唯一活下來的皇子,他登極號令四方,享受了一年的輝煌和鼎盛,開始走向衰敗和死亡。綏宮外有將士鎮守,保護他是其次,國難降臨時,監督他與建安共存亡才是首要。那些都是先帝的人,只對先帝的江山負責,不是對他。所以他很可悲,他被釘在這裡了,連做懦夫的機會都沒有。
他處置了後宮的那些嬪妃們,讓她們先走一步,免得活著遭人□□。自己在廣袤的天街上踱步,隔一會兒抬頭看天上,紛飛的火球,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壯烈姿態墜落,皇城不在射程內,看著竟別有一番滋味。他嘆了口氣,復低頭踱步。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曾數過金磚的數量,縱向六十六塊,橫向是九十九塊還是一百零八塊,他已經記不清了。
“一、二、三、四、五……”他輕聲數著,從東側開始。數到十三的時候聽見內侍喚他,他心頭一跳,料想是城門被撞開,五十萬鉞軍攻進來了。可是轉過頭看,來人有兩個,一個黃門打扮,一個是廝兒打扮。他頓了頓,緩慢上前兩步,“怎麼?”
內侍拱手行禮,“回稟官家,成國長公主求見。”
“什麼?”他沒聽清,“哪國長公主?”
也許他連她的封號都忘了,也是,受封不過三日她就被送出了建安,哪裡記得那麼清楚!
穠華上前一步,“妾與官家請安。”
他茫然哦了聲,突然瞠大了眼睛,“阿姊?”一面說著,一面倒退了兩步,大聲往身後傳話,“孃孃,阿姊回來了。”
郭太后聞言從殿內急急走出來,待到天街上,見高斐已經把穠華牽上臺階來了。她站在那裡晃了晃,“穠兒……”
眼淚矇住了穠華的雙眼,她上前叫孃孃,可是乏累至極,膝蓋一軟,便崴身跌倒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戰爭寫到吐了t_t
感謝大家打賞,鞠躬~
☆、第83章
她做了個很長的夢,回到五歲那年;滿園芳菲正盛。她捧著書卷;在湖邊的青石上坐著;聽爹爹講故事。
“宋康王舍人韓憑,娶妻何氏;美;康王奪之。憑怨,王囚之,論為城旦。妻密遺憑書;繆其辭曰: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
爹爹的聲音極好聽;溫軟的;如淙淙湧泉。她那時幼小,不解其中意,問爹爹,“信中的話是什麼意思?”
爹爹低頭看她,眼裡含著悲傷,“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來也;日出當心,心有死志也。”
她聽後半天沒有說話,爹爹的袍袖被風吹拂,拂過她的手背,有淡淡的香氣。她莫名覺得很難過,氣哽得哭起來。
爹爹很訝異,將她抱在懷裡,問怎麼了?她伏在爹爹肩頭說:“何氏可憐,她與韓憑是夫妻,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爹爹悵然嘆息,“畏天道,畏王權。有時侯愛情敵不過權利,等你長大就知道了。”說著含笑撫她丱發,“我穠兒有真性情,將來必可覓得良配。要記住爹爹的話,女人不可貪戀權勢,縱然良人是霸主,亦要不忘初心。”
她還太小,似懂非懂,但是心裡有自己的想法,“要爹爹這樣的良人,爹爹對穠兒最好。”
爹爹只是笑,俊秀的面容,只因常常蹙眉,眉間有了淺淺的紋路。但是笑起來極好看,像三月融融的日光。聽了她的話緩緩搖頭,“像爹爹這樣的並不好,要找個可以保護妻兒的,倘或能遠離名利,那就是大圓滿了。”
她靠在爹爹肩上,過了很久才又追問韓憑與其妻的結局,爹爹說:“韓憑被王處死,何氏陰腐其衣,與王登臺的時候縱身躍了下去。左右攬衣不得,墜臺而死。何氏在衣袋上留有遺書,請求與韓憑合葬,王沒有答應,令人埋之,使她與韓憑的墳冢相望。”
她含著淚,五歲的小兒也懂得人世間的辛酸了,“後來呢?就一直這樣咫尺天涯麼?”
爹爹說:“墳塋不可移,王曰:‘若能使冢合,則吾弗阻也。’於是當夜有兩棵梓木生於墳塋兩端,十日便長得合抱粗,根交於下,枝錯於上。樹頂還棲了一對鴛鴦,日夜交頸悲鳴,其狀可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