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及指尖,一樣的冰冷,像雪花落在雪花上。
然後,不動了。
她垂著眼,臉色透明,睫毛上的雪花,不化。
顧南衣霍然仰起頭。
他仰得如此大力,令人覺得似乎他要把自己的脖子大力折斷,他似乎在瞬間張口大呼,但是所有人都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融在了綿綿密密的雪花裡,融在了漆黑無邊的蒼穹深處,和日月星辰一體,永不磨滅。
所有人都在瞬間覺得心上如被重壓,他們怔怔看著風雪黑夜裡那個將自己大力折彎的身影,靜靜聽著那沒有聲音的悲嘶,那靜默比萬人怒吼更震撼人心,一片沉默之中似乎能聽見那連骨骼都將迸裂的莫大痛苦,感覺到那般來自靈魂深處的苦熬的力量,撞在四壁之上,連這怒吼的風,巍峨高聳連綿千殿,都在輕輕顫抖。
“哐當。”一些人手一軟,武器落地。
“砰。”高臺上寧弈身子一軟伏倒雪地,噴出一口紫黑的淤血,寒冬天氣剎那間滿頭冷汗。
他手肘死死頂在心口,那般似要擠壓進胸膛的大力,也抵不住這一霎怒潮般奔湧而來的劇痛,那痛不知其所以,卻來得兇猛而無可抵禦,那痛自看見宮城二層上她遙遙望過來的姿勢便已開始,在她微微的一頓後飆上頂峰,明明隔著距離隔著風雪什麼也看不清,他卻那般清晰的感覺到她的眼神和她的嘆息,寂寥蒼涼,滿滿訣別,像一根細弱的遊絲繫住彼此,然後“錚”一聲,斷裂。
剎那間眼前一黑,宮闕千層,轟然崩塌。
已經奔到半路的寧澄聽見響動,惶然回頭拉他,寧弈抓著滿手的雪,痙攣著一頭冷汗,大叫:“攔住他,攔住他,攔下她,攔下她,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他說得語無倫次,沒有人明白他在說什麼,所有人都還怔在原地,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有顧南衣突然恢復了平靜,將鳳知微緩緩抱起。
寧澄立即揮臂,一個“攔下!”的手勢。
“嚓!”反應過來的侍衛武器成牆,迅速擋在顧南衣身前。
顧南衣抱著鳳知微,胸口鮮血汩汩未歇,眼神卻一片空茫,他驀然踏前一步,一手抱著鳳知微,一手衣袖一揮。
罡風迅猛拔地而起,絕世高手絕望之時傾力一擊,像一座無形的牆轟然撞上攔成一排的侍衛,驚叫聲裡侍衛成排落下宮城,一個最前面的侍衛踉蹌後退時手一揚,槍尖飛起,正迎著顧南衣的臉一挑——
“啪。”
面具落地。
“啪啪啪。”
無數遞過來的武器剎那間也落地。
“砰砰砰。”
無數衝過來準備下一波攔住顧南衣的侍衛,瞬間撞在一起。
宮城之下,也響起一陣陣嘩啦啦亂響,仰頭一直看著城樓的萬軍,瞬間大半丟掉了手中的武器。
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表情,一樣的姿勢——直著眼,張大嘴,姿態僵硬,滿面呆滯。
城樓之巔,抱著鳳知微的顧南衣,眼神直直望著黑暗,毫無所覺。
他立於宮闕之巔,飛雪之中,黑衣濃過夜色,而容顏勝雪,那是十萬裡皚皚江山濃縮,化在一人眉宇,那是普天下所有麗景提煉,點在那人唇角,那是古往今來所有的春色如煙,終不抵他掠眉一個嘆息,便羞謝了小樓深簾的杏花。
然而所有的完美之美,不及那眼眸之美萬一,那雙絕豔傾城的眼眸,哪怕眼光淡淡,也如流星般四射明光,懾人心魄,如格達木雪山之巔萬年無人踏足的積雪,化在雪蓮漂浮的碧玉池,如三千里金沙海疆深海之底,千年珠蚌開合之間,澄藍碧紫的海底立刻光芒大盛,被那聚寶明珠的豔光照亮寥廓。
那樣的眼眸,令人不敢逼視,看在眼底,瞬間失魂。
絕代,容光。
每個人頭腦都一片空白,忘卻一切,只記得這一夜黑色長空薄涼飛雪下,黑髮披散遍身染血的男子,抱著長髮垂落的蒼白女子,仰首長呼於宮闕之巔,他精緻的下頜染了血和雪,只讓人想起玉璧上落了桃花,他眼眸一片空茫沒有任何人,每個人卻都從此將美麗長駐夢端。
在以後的很多年裡,所有人想起這一刻,都忍不住停下手邊的所有事,默然、痴想、嚮往、嘆息。
如嚮往世間本無,因極度美好而神祗般美麗的桃源。
這一刻天地靜默,萬軍在難以抗拒的容色之前忘記使命和責任。
這一刻無人開口,怕聲音一出便驚破這精靈般的絕豔,然後令人絕望的發現這震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