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九低頭想了想,道:“宮人們入了宮,便與本家無涉,全憑宮裡調派了。雖然如此,程充容死得可憐,小語又是個好孩子,程家又這樣看重這孩子,那我明兒問問她,若她願意回去,我稟了娘娘,就依程家所言,將小語給他們家送回去。”
孫德福臉色又冷峻了三分:“若是小語不肯走,還嚷嚷著要給程充容報仇呢?”
桑九低低一笑:“那有什麼,我帶著小語親自去程家把話說清楚好了。他們家不是覺得宮裡一切諱莫如深麼?我偏不,我偏要把一切掀開來給他們家看了,看看他們家到底是經得起,還是經不起!”話說到這裡,桑九臉上淺淺的笑容已經變成了森冷。
孫德福打量了桑九片刻,意外地一笑,一甩拂塵,道:“果然,桑姑姑就應該跟著鄒充儀。這樣的主僕才是真主僕,才得長長遠遠。”
桑九蹲身福了一福,笑道:“桑九得公公這一聲贊,便比娘娘賞付頭面還要榮光。”
屋裡,明宗輕輕掰過鄒充儀的臉,輕笑道:“你也會撒嬌啊?不過呢,今兒你撒嬌沒用,哪怕是立時就勾了朕的魂兒去了合歡床,朕也得問清楚,朕已經這樣優容寵信鄒家了,你怎麼不僅不高興,還一副越來越擔憂的樣子?”
鄒充儀被戳破了小伎倆,不由得臉上緋紅一片,推開明宗的手,轉過身去,背對明宗,口中仍在推搪:“嬪妾哪裡有?”
明宗一把從背後把她抱回懷裡,輕輕地在她耳邊呵氣,癢得鄒充儀笑個不停。明宗卻仍在低低地問:“說,別讓朕費事。”
鄒充儀安靜下來。明宗便也不再鬧她,雖然看不見面容,但是溫香軟玉在懷,倒也不在意鄒充儀的表情。
鄒充儀愣愣地看了外頭半天,方低低聲音道:“我鄒家世代書香,雖然比不得崔家王家百世大族,但好歹到了現在,合族上下,不讀書者少,持禮義者多,居安思危,一日三省。自我入宮為後,我大伯便卸下了族長之位,為的就是怕族中有人以為我們這一支富貴了,就可以攀附,就可以借勢,就可以為所欲為。後來我哥哥開始打理府中庶務,族中有些人欺他年紀輕輕,想來必是志高氣盛,最好挑撥撮弄的,就****在他耳邊諂媚,國舅爺三個字不離口。哥哥尋了個機會,特意皺著眉頭教訓我,讓我須得安分守靜,才能讓一家子平安。我當時不懂事,還怪哥哥不疼我,只顧疼堂妹去了。”
“我初到掖庭,其實夜夜睡不著。家裡的事,宮裡的事,外頭的事,天下的事,夜夜琢磨,翻來覆去的想。慢慢地想明白了,才開始覺得心酸。當年我那個皇后當得太順當了。宮裡太后阿孃最不樂意跟我一般見識,聖人你又寬容了我那麼久。家裡明裡暗裡地託人情幫我善後。我哥哥更是為了我,甘願把家裡這一代最好的出仕機會拱手讓給大堂兄,好讓大伯一家子心裡平衡,自己則在最美好的弱冠年華,便一心撲在府裡瑣碎庶務上,做出了個永不做官的姿態來——不就是為了讓我這個皇后能做得沒有後顧之憂麼?”
說到這裡,鄒充儀滴下淚來。眼淚順著臉龐一點一點地落在明宗的手上,冰涼一片。
鄒充儀扭轉了身,把臉整個埋到明宗的胸口上,不一刻便溼透了明宗的常服。
明宗剛剛感覺到自己胸口微微的陰涼,就聽鄒充儀哽咽著繼續說:“可我卻一點點都不領情,一點點都不珍惜。我白白浪費了哥哥和一家子對我的付出和期待。就算是如今我懂事了,聖人疼我了,開始替我補償了。可是我哥哥四年最美好的青春時光,又要到哪裡去找回來呢?”
明宗心裡也對這位鄒小二郎暗生欽佩,剛要開口說話,卻聽鄒充儀吸了吸鼻子,穩了穩情緒,接著說道:“聖人如今瞧見了我哥哥的好,願意讓他出來,對我來說,自然是回報給哥哥的最好的禮物。可是,如此一來,我鄒家三代皆在朝堂,且個個佔據高位。這讓人家看了,得怎麼說我,怎麼說我祖父,最重要的是,得怎麼說四郎呢?”
“我不樂意別人往我們身上潑髒水。”
“而且,四郎,我不是太后阿孃,我沒她老人家的淡定堅韌,我膽小,也軟弱。四郎,我鄒家,不想當第二個裘家。”
鄒充儀說到這裡,仰起了明亮的小臉,真真誠誠地看著明宗的眼睛,毫不畏懼,一片寧靜。
明宗微微沉下了臉,沉聲問道:“田田是在說,朕對母族不孝?”
鄒充儀氣得衝著他翻了個白眼,貝齒輕輕咬了下唇,二話不說,出手如電,直接伸進了明宗的外袍,兩根青蔥玉指隔著薄薄一層綢子裡衣掐住了明宗腰間的嫩肉,狠狠一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