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人原是沒那麼閒情煮茶品茗的,本也只是作陪方氏來的,卻不想被個掃把星給攪和了,心裡正惱。見方氏跟個沒事人似的,興致猶在,不覺也笑彎了眉眼,上前挽了方氏的手臂,往荷花塘走去。
二少夫人陸氏見這二人變臉如此速度,暗暗咂舌,不過,她是不準備趟這混水。這三婦人當中,恐怕只有她是一心過來採露水,回頭孝敬夫君的。陸氏微不可見地甩甩頭,重整了心神,領著方氏一雙嫡兒女及其一庶女,緩步跟在了後頭。
而蕊娘等人此時緊緊跟在李青梧身後,前面的人走著走著,方覺步覆有些快,遂轉身視其後,見蕊娘已是粉汗盈盈,兩齒微露,盡顯纏綿之態,李青梧忙將視線轉向懷中的李眠兒,又見著一副和蕊娘極為相似的面容,只得暗歎一聲,回身繼續朝東院趕去。
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裡面數楹修舍,順著腳一徑來至一個院門前,舉目望門上一看,只見匾上寫著“影紋院”三字,李青梧信步走入,入門便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兩邊又有曲折羊腸小道,石子漫成的甬路亦是翠竹夾道。
李青梧止步,對著滿院景色,卻生出別樣情愫來,微側了頭,用餘光一掃,後面的人離了還有一截路。便面向東首,看著最裡面的一座小園子,隱隱透過一帶黃泥築就的矮牆,可見幾株成年芭蕉已竄至屋頂齊高,落寞中不失幾分盎然。
想心中之人於這園子內一住經年,每日與這芭蕉相伴,卻不知是芭蕉之幸,還是人之幸哉!抑不住一汪憐泉惜水在胸膛內左右遊走,生生逼出一息長嘆來。
翠靈氣喘吁吁,越過蕊娘,先領了李青梧直奔芭蕉園。待至主屋門前,聞著一縷幽香從碧紗窗內暗暗透出,李青梧騰地紅了臉,始覺自己這便要入心上人的閨房,不由慢了腳步,這一慢,蕊娘和吳媽,一併燭信和施郎中,已趕了上來。
一行人,腳步匆匆,面色怏怏,一下衝淡了李青梧臉上的那抹紅暈,隻身抱著李眠兒隨翠靈目不斜視地揭了簾子,直入西面一間臥房。這裡原是書房的,被蕊娘改做閨女的臥房,屋子不甚大。李青梧略一打量,窗下案上設著筆硯,書架上磊著幾本書,裡頭擺著床榻小小一張,心道李眠兒看樣子已然獨住,這下無需再經蕊娘閣內,呼吸不由更順暢了些,而燭信、施郎中也不敢多看,扶了李青梧一道將李眠兒安置於床。
翠靈拿了一張椅子置於床側,施郎中也不寒暄,上來便給李眠兒號起脈,後又以手撫其額,稍頃,拈髯沉吟,然後起身,對著李青梧微一拱手,回道:“回大少爺,小姐因著額頭外傷,引起五臟虛熱,額處傷患還好醫治,不過這五臟虛熱恐要調理一陣子。如好生調理著,然也是無妨的,在下這有柴胡引子方,此時春三月,須另加生薑三分,枳實五分,甘草三分共八味,分三貼,一貼以水三升,煮取二升,分溫三服。在下手上只先備了三服的劑量,現可以拿去煎上,一會給小姐服下,今日後照舊如此,不宜間斷,想七日內便可復元。至於額處傷口,可用府內常用的跌打損傷膏藥敷上即可,在下身上亦剛好帶了,可以先行用上,小姐年歲還小,該不至會留下疤。”
李青梧聞後回之一禮,側了頭對著燭通道:“可記下了?你稍後去府裡藥司處按著方子再抓幾副藥來。”
燭信點頭稱是。施郎中接著道:“那在下便先行告退!”說著對李青梧再作了一揖,頭也不抬,又胡亂對著蕊娘處唱了一個歪諾,便躬身出了屋子。
燭信送施郎中一應出了影紋院門方才轉回,此時,蕊娘正福身對著李青梧行禮,暈著臉柔聲致謝:“大少爺救小女之恩,蕊娘敢不為報!”
李青梧見她星眼微餳,香腮帶赤,不覺神魂早蕩,一歪身坐在方才的椅子上,啞著嗓子:“都是一家人,姨……姨娘……見外了……”,這“姨娘”二字,李青梧使了好大勁方才艱澀地吐出口,待自己聽了後,心下不禁大慟,上蒼何其頑劣,和他開恁般玩笑。
蕊娘見眼前男子算起來比自己還大了幾歲,卻還得稱自己姨娘,委實羞愧不已,兩片肺葉兒在胸頭翕翕地跳動,似要跳將出來。
不期翠靈端了點心,一樣置了兩碗,送進房來,蕊娘衝著呶了呶了嘴,示意她遞一碗給椅子裡的人。然後自己端了一碗送與燭信,燭信受寵若驚,推迭不已。
翠靈見李青梧接了點心,回過身看燭信那狼狽樣兒,咧嘴一笑,走至二人身邊,先接下碗來,重新遞與蕊娘手上,“吳媽在外正煎著藥,影兒也在旁看著,小姐先墊墊腹,點心那邊還有,吳媽原就做得多,待會我領了他去吃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