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貴妃果然信不過自己。
陸錚躲在屋簷底下,看著匆匆回宮的顏貴妃,翻身準備回去休息,遠處歇山頂的簷角下,有一道黑影閃過。
有人!
膽子真大,竟進了宮。禁衛也沒有一點動靜。
陸錚翻身下了屋簷,跟了過去。那黑影輕鬆地躍過幾個宮殿的屋頂,最後徑直到了清靜殿。
刺殺?
不對,刺殺不可能只有一個人。
陸錚躲在描金雕龍的立柱後,看著那黑影躍下屋頂,站在門口,很快常侍將門開啟,黑影進了殿。
這是聖人的人。
陸錚並不意外。聖人不可能完全信任銀臺司,也不可能完全信任繡衣直使,更不可能完全信任刑部和禁衛。
陸錚三兩下轉到清靜殿東側,卻不敢再貼近了。
聖人的住所,永遠都有人看守,再靠近,必然會被發現。
但是有一處,卻能聽見裡面的動靜。
他從小在宮中長住,與左丘宴一起玩笑。那時候,左丘宴就喜歡偷聽聖人臨幸後宮的妃嬪,還要拉著他一起去。倆人就躲在東側這拐角處,剛開始還稀奇,後來久了就膩了。
翻來覆去,妃嬪們就那些話:“咿咿呀呀”,“聖人好厲害”,“臣妾受不住”......毫無新意。
現在想來,左丘宴“開蒙”那麼早,應該也是偷聽牆角的後果。
拐角處隱隱約約傳來宗順帝帶著怒意的聲音。
“應邕沒殺乾淨?”
“沒有,有幾個許是得了訊息跑了。”
宗順帝道:“哪幾個?誰給的訊息?”
“周挺家的,早在去歲歲末時,就舉家跑了。”
一片沉寂後,“砰”的一聲,顯然是宗順帝砸了茶盞。
“聖人息怒。卑職已經加派人手去查,總能查到的。”
“弘方呢?抓到了嗎?”
“沒有。確實沒有他出城的記錄。”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宗順帝雷霆震怒,氣急攻心又咳喘起來。
“是。”
“還有——”宗順帝緩了緩氣息,“崔家,你安插個人進去。”
“遵命!”
得了令的黑影很快從清靜殿中出來,一躍飛上屋頂,消失在夜色之中。
常侍又跑了出來,命人去叫太醫。
陸錚轉身回了自己的住處。
韋不琛明明安插了拾葉,為何聖人還要再放一個人進去?是不信任韋不琛,還是不信任拾葉?
下午工部的人來過,陵寢的進度太慢,如今前線戰事,哪裡多得出銀錢來修。那安插新人,定然是要下死手了。
聖人殺周挺這事,很容易就想通了。
崔禮禮說過,韋不琛告訴她,應邕受了聖命追殺所有在太后宮中當值並殉葬的宮人。聖人讓他們寫了家書,繡使就順著家書的地址和名字去查,斬草除根。
太后死時,身邊的掌事宮女竟然先太后而去,陸錚後來也去看過,脖子上的勒痕有兩根,顯然是被人勒死後再掛在樑上的。
最後為太后沐浴更衣斂屍的宮人裡,就有周挺。
黑影說:“早在去歲歲末,舉家跑了。”
說明周挺早就發現——不,不對,應該是參與在殺太后的計劃之中。甚至預料到聖人要對他的家人下毒手,所以早早地就讓家人逃了。
太后陰戾,合宮沒有不怕的。作為太后的肉痰盂,周挺要殺太后有動機,就算殉葬也心甘情願。
那周挺的家人究竟去了何處呢?弘方又躲在何處?
陸錚急切地想要出宮,卻知道聖人說什麼也不會放他離開的。
他是他父兄的刀柄。
他站在住處的小院中,看著四四方方的濃黑的天,忽然想起那次在竹林小屋的地牢裡,給崔禮禮用了藥,問她前世之事。
她描述得非常仔細:“小院六十七步見方,東邊有兩棵樹,西邊有一扇小門,門旁第五磚塊上有一條月牙的裂紋......”
那時聽了只是心疼、憐憫。
如今他自己站在這裡,出不去,才徹悟過來——
整個皇宮也是個出不去的院子。這裡的每個人都有慾望。
想活著、想要恩寵、想要權力、想要財富、想要爬上去,又或者像他一樣,想要離開這裡。
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每一刻都有人為了這些慾望而做盡齷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