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枝一戰,你預備怎麼打?”陸錚平靜地問道。 陸孝勇一怔,一筆帶過:“邯枝擅平原之戰,必須誘敵入腹地,山地作戰。” “北地何來山地?”陸錚記得崔禮禮給他看過北方的“那個圖”,出了樊城,就是一片坦途草原。 “自是有的。”陸孝勇沒有多解釋。 陸錚笑了笑,又問:“軍餉和糧草,還有馬匹可都足了?” “不足。” “何時走?” “上元節後,回軍營。” 屋裡的平和有點詭異,但父子倆都習以為常了。 陸錚記得,從小到大,陸孝勇的每一次出征,他都會問這麼幾句。陸孝勇大部分時候都會講得仔細一些,說明他準備很充分,或者有十足的把握。 而這一次,他只泛泛談了兩句,問到糧草軍餉,又說不足。 可見此戰之兇險。 陸錚想起崔禮禮所說的“前世”,越發覺得她說的極有可能會應驗。 二十年來,他第一次說出了口:“這次,換我去吧。” 陸孝勇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又提不起笑意來,只壓著嗓音笑起來。低沉的笑聲鑽進陸錚的耳朵裡,卻不那麼溫和,反而帶著一絲諷刺。 “你打不過我。陸鈞也是。”陸錚不想說什麼怪力亂神的話。 “你以為是功夫的事嗎?”陸孝勇又笑起來,這一次他轉過了頭看向床榻上的黑影,“領兵打仗,講的是策略、計謀、排程。你知道哪一樣?” 陸錚知道會被拒絕:“把我帶上。一同前去。聖人那裡我去說。” “蠢貨!”陸孝勇低聲叱了一句,便站起來要往外走。 陸錚也站了起來:“為何我就不行?” “你自由散漫,何曾進過軍營?你排程過什麼人?桃花渡的妓子還是老鴇?” “自由?”陸錚一步一步走向陸孝勇,“我有何自由可言?” 從小寄養在外祖家,學的都是世家公子哥兒的那一套。那時候他不懂,以為父兄上戰場不帶他是愛護他。 七歲那年,他看見父親教兄長練劍。他覺得好玩,也跟著練了起來。他比兄長練得快,更練得好。父親從未誇獎過他,甚至將他的劍收了起來。 後來,他被接回了京城,父兄一出門,就將他寄養在宮中,與十皇子做伴讀。那時候他也以為父兄是為他好。畢竟能與皇子同吃同住,是一種榮光。 等再大一些,他才明白。陸孝勇當上大將軍那年,特地生了他。沒有人比陸孝勇更知道聖人的猜忌心。每每出征,就要將自己親兒子送進宮,以示陸家忠心。 自己不過是父兄領兵的質押。 只有在乎的人進宮,才會是把柄。若讓聖人知道他們之間沒有什麼父子親情,那些“愛之深,責之切”不過是做給線人們看的,更遭猜忌。 陸孝勇謹慎了幾十年,每日如履薄冰。就連議親,看中的也是崔家的家世,不會讓聖人有顧忌。 一想到這個,陸二公子的眸光更冷更深了一些。 在九春樓初遇崔禮禮的那一夜,兄長去與雲衣幽會,聽見崔禮禮要為雲衣贖身,急得要衝進去,恰巧他也在那裡喝酒,拉住了兄長。卻驚動了崔禮禮和雲衣。雲衣追出來,被兄長拖走。他只能留下來面對崔禮禮。 那一晚,他將崔禮禮塞進崔家的狗洞。第二日一早,臨竹才來說陸鈞帶著雲衣跪了一夜。求陸孝勇允了此事。 堂堂小將軍,竟有龍陽之好。說出去還怎麼統領三軍? 陸孝勇只得用陸錚紈絝的名義,買下九春樓,只收了雲衣的賣身契。陸錚一怒之下,帶著九春樓的房契去退了畫像。 陸錚怒道:“我不過是你們的工具罷了,你們何曾問過我的意願?!” 陸孝勇看著這個比自己還高的兒子,覺得他活得太不知足:“人,生來就有得有失,做事有取有舍,我將你養成今天這模樣,你雖少了自由,卻再用不著馬革裹屍!” 陸錚冷笑著一步一步向前緊逼: “你不是我,焉知我不想醉臥沙場?” “你不是我,焉知我不願蹈鋒飲血?” “你不是我,焉知我不敢死而後已?!” 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滾滾的怒意,明明沒有吼叫,卻足以振聾發聵。 話音在屋裡來回蕩著,陸孝勇心胸一震,竟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黑暗中,父子對峙著。 好一陣,屋裡都是一片死寂。 陸孝勇藉著昏暗的一點點星光,看著這個十幾年都不曾與自己好好說過話的兒子,心中五味雜陳,嗜血的大將軍,眼眶竟有一點濡溼。 沾滿敵將鮮血的手顫抖著,他極力掩飾自己的悲切與欣喜,他低聲笑了幾聲,最後卻又忍不住帶著幾許哽咽: “好孩子......” “好孩子......” 顫巍巍的手終於落在了陸錚的肩頭。 上一次拍兒子的肩頭還是他七歲時,發現他在偷偷練劍,陸錚天資聰穎,一學就會。可他生來註定只能是一個紈絝公子哥兒,否則陸家滿門都沒有出路。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