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屋子,外面天色如墨,風雨如晦。
大片雨點如豆般,胡亂拍在臉上、肩上、脖子上,砸得蓑笠一沉。
蘇子籍抬眼望去,眼前盡是朦朧的水霧。
“主公,快點走吧!”
文尋鵬踩著泥濘,沿著山路趕了過來,語氣焦急。
他的臉上都是水,分不清楚是汗還是雨。
“你怕了?”
蘇子籍看著眼前。
區區一二百步外,人群正在推搡著甲兵。
“衝進去!打死貪官!”
叫嚷聲從凌亂漸漸整齊,甚至在推搡甲兵。
“衝進去!”
“殺貪官!”
“討公道!”
一聲又一聲,在人群裡有意無意的扇動下,口號越來越整齊。
“主公!”文尋鵬語氣沉痛:“臣死不足惜,別說這些亂民,就是刀斧甲士,又有何懼?”
“然而臣曾聽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您是萬乘之君,身系天下之氣數!”
他鄭重拱手:“主公,還請速速離開!不能再遲疑了!遲恐生變!”
“萬乘之君麼…”
蘇子籍默默唸著這個詞,臉上露出一種微笑,似洞察又似譏諷。
“其實,張岱對這些小民,還算是盡心盡力……這些人裡,未嘗沒有受惠於他。”
“誠然,張岱是許多無能,辦不了事,還能辦砸事,大局上,大害於民……可那只有我們知道,小民是不知道的,而且大害,畢竟尚未鑄成……”
“小民就已經……被扇動而來,來砍他的頭了。”
雖說有點預測,但明確聽見,文尋鵬還是豁然抬頭,瞪大了眼睛,望向蘇子籍。
雨水打在草木之上,風雨微涼,侵入肌理,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這……這……”
一瞬間,他竟然也有些說不出話來。
只是莫名感覺,有種悲哀於憤怒,充盈在胸口。
他低下頭,咬著牙回答:“主公,小民本性卑劣,最是忘恩負義……自古以來,屢見不鮮!”
蘇子籍頜首,這雖然是文尋鵬偏激之語,可的確是事實,是歷史,是真知灼見。
歷史上,曾經有恩澤與民的人,遇到禍端,只要有選擇餘地,從無小民站起來扶一把。
他們最喜歡的,就是“法不責眾”,就如眼前的百姓,真當他們什麼都不懂?
不知道有人扇動?
可趁機打砸殺零元購就是他們願望。
然後打殺後,再把“首腦”交出去替他們死。
五人墓記是這樣,今日也是這樣。
“夫子雲,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可就算是潑天創世之恩,實際二代就忘,三代就理直氣壯。”
“小民從不懷恩,只知眼前之利……欺之有道,服其無道!”
“雖說小惠未遍,民弗從也,然主公不得不深思矣!”
“萬萬不可與張岱一樣,淪成小民之學。”
蘇子籍豁然轉目,別的還罷了,這“欺之有道,服其無道”的確讓人深思。
青史之上曾有二漢,西漢滅後,東漢繼之……其實東漢朝開國之君,稱之光武帝,據說是封建皇朝政治第一。
奪天下,乃政治奪之,非軍事奪之。
並且還是最有人情味的皇帝,對民對臣對朋友對女人,都始終想不辜負。
可青史生平記錄,他最被人欺負。
小民欺他,女人欺他,故人欺他,朋友欺他,群臣欺他……放眼望去,比比皆是。
為什麼?
因為他是有道之君,不僅僅講究(真正)大局,同時講究人情友誼,所以君子欺之以方,臣民欺君以明仁,欺君之有道——明君仁君,實可欺也!
偏激的說,唯英明又暴虐之君,無人可欺,無人敢欺!
可這僅僅是小人之見。
18級政治,使他明瞭。
春暖花開,哪怕有逆春寒,下雪下冰雹,都一切向春去。
同樣,深秋凌冬,哪怕有晴朗天氣,大日而照,終是日日凋零。
國家氣數亦如此,決定它的,乃是不可外說的道理,可億萬黎民之心,卻也是其中一部分。
這才是君道。
文尋鵬卻不知所想,鄭重下拜。
“主公,我是這樣見的。”
“有道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