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已是春,北地依舊寒。
零星的春雪從天而降,鋪滿整座城池。與冬日的白雪皚皚不同,此時的雪剛落地似乎要化了,但是風一吹在雪花將化未化之時,在地面上變成晶瑩的一層冰。
然後車馬人畜走過,那些冰雪又轉化為泥濘。
這裡是燕京,北平。
前門箭樓之中,燕王朱棣及下屬幾人,圍爐而坐。爐上是一品黃銅鍋子,鍋中燉熬著薄如翼,晶瑩剔透的白肉,蜂窩一樣的凍豆腐,還有在湯汁中翻騰的是酸菜。
已是春風時節,但在北地還見不到絲毫的春意綠色。可是黃銅鍋子之中,醃製了一冬的酸菜,那淺黃色的葉子在銅鍋裡一煮,就變成了賞心悅目的綠意。
燕王朱棣居於上首,手握一盞金盃,看著箭樓下人來人往的北平,面含微笑。
他下首先是黑衣僧人道衍,而後是一名目光銳利的三十青年,最後則是長鬚老者。
青年乃是燕王的幕僚謀臣,金忠。老者,則是一奇人,天下相術奇士,做過一任侍郎的袁珙。
“諸位,開鍋了,趁熱!”
在黃銅鍋子的湯汁最沸騰之時,道衍和尚開口笑道,“趁熱,越燙吃著越香!”說完,撈起一大塊五花肉,沾了蒜汁和香醋等調料,一口吞下,滿臉陶醉。
“你一南人,居然酷愛北地食物!”朱棣打趣笑道,“好好一個和尚,也學會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了!”
道衍筷子不停,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菜只要好吃,何必分南北?好菜進我肚兒,全是香香嘴,臭臭屁股。若是菜分南北,那豈不是屙出來的粑粑也要分南北?再說小僧,是心中有佛祖,何必學那些靠佛吃飯的假和尚,裝模做樣?肆意人間乃是真,是真便有佛之純!”
朱棣咧嘴一笑,罵道,“你這和尚,可惡!”說著,又笑對金忠,袁珙二人,“開春依舊寒,這白肉立冬開春時節,最是暖身,你二人也多用一些!”
後者二人笑笑,提起筷子,頗為文雅的吃了起來。
這時,樓下的親兵端著一碗剛蒸好的血膏上來,紅色的血膏裝在的白色的瓷碗裡,湯汁隱隱流動。血膏上,撒著嫩綠的香蔥沫,讓人垂涎欲滴。
“這個好!”朱棣起身,先是給幾個心腹盛了,然後才給自己裝滿,笑道,“這個比鹿血好,鹿血太糙,太燥。昨兒吃了幾碗,受不了,睡不著!”
道衍忽然抬頭,笑道,“殿下龍精虎猛,也會燥得受不了?”
袁珙也婉爾道,“恐怕殿下是心裡本就燥!不管吃什麼血,都是燥!”
外面,忽然又飄起小雪,朱棣擦去嘴角的殘漬,看著腳下的城市,“如此江山,本王如何能不燥?”
說著,朱棣站起身,走到窗前,伸出手,任憑雪花落下,融入掌心的紋路,“少年時,本王隨軍征戰南北,看遍了大明廣袤如畫的錦繡江山。那時本王就想,好男兒當有四海。北起冰雪之處,南達大海之邊,東見朝陽,西看日落。”
“可是現在,本王只能坐於一隅,於冰雪之中,遙想江南勝景,眺望無限江山!”
說完,朱棣手心翻轉,掌心中那融化的水滴,慢慢落在桅杆上,微微的流動幾下,又凝固住了。
“殿下心急了?”道衍笑道,“萬里江山,殿下此時不過龍潛大海。待撥雲見日之後,天下誰還能攔得住殿下,一飛沖天!”
“難!”豈料,朱棣苦笑一聲,“那小兒在京城之中,地位日益穩固。本王觀其人心胸手段,斷不可用小兒視之!籠絡朝臣,羽翼漸豐,文有天下讀書人擁戴,武有功勳武將效死。況且,他乃父皇親立之儲,有朝廷大義,士民之心!”
“民心有何用?殿下有天道!”
朱棣回身,“何為天道?”
“天地正道,萬里江山唯英雄方能駕馭,殿下武功赫赫,那黃口小兒何德何能?他要做太平天子,可是這太平天下,是殿下等一刀一槍殺出來的,他何德何能,坐享其成?”
“天道乃是人心!將來殿下身為皇叔,自古以來莫說開疆擴土之皇叔,便如忠心耿耿如嶽武穆者,最終還不是引得帝王猜忌?他越是聰慧,將來越容不得殿下您!”
“不但容不得你,也容不得其他藩王。他削藩就是失了宗親之心,違背了洪武祖制,就是逆了天道!”
“削藩也好,不削藩也罷,殿下早晚大禍臨頭。他所懼的,乃是殿下等塞王手中的兵權,財權,政權。所懼者,乃是殿下的武功大志。”
說到此處,道衍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