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害怕的不是變老,而是變老之後的淒涼。
任憑年輕時多麼英雄豪傑力拔山兮,敢上九天攬月敢下海屠龍,一旦年華逝去之後,全部煙消雲散。
最開始是力不從心,而後是漸漸消沉。
再往後,等待的是痛苦的病榻。
這也就算了,更讓人恐懼的是,那種無力的寂寞和無助。
朱允熥之所以大張旗鼓給老爺子辦壽辰,甚至把大明的藩王們再次召回京師,就是讓老爺子能夠活在生命的最後時光中,感受到親人的關注還有塵世的熱鬧。
席老道和御醫們關於老爺子的身體早有預測,七十餘勞心勞力老爺子的內裡早就空了,就好像一棵參天古樹,外表看著依舊挺拔高聳,其實已失去了支撐。
朱允熥沒有能力改變生老病死,只能在老爺子活著的時候多盡孝心。
對老人來說,常回家看看就是孝心。
謹身殿中,老爺子和朱允熥居於中,兩邊是按照順序的坐下的藩王和駙馬們,大殿居中是朝中大臣和尚存的開國勳貴們。
身邊有兒子們,有孫子們,有老夥計們,有說不完的話,有訴說不盡的回憶。
朱家的帝王之家,有著尋常人難以想象的榮華富貴。但也要面對,尋常人家沒有的骨肉分離。
老爺子的目光眷戀的在所有兒子們的臉上,一一看過去,宛如慈父。
“老四,你年歲也不小了,打仗的事別總是衝在前頭。”
”秦王晉王你們年歲還小,要多跟其他叔王們學學,邊關上的事要多聽手下人的意見。別端著王爺的架子,啥事都一言九鼎不聽旁人勸告。”
“老十五你那邊是苦寒之地,要顧好自己的身體,別仗著年輕不當回事。”
“老十七你別逞能,別總想著打大仗建大功,別眼高手低。”
“咱的小二十一呀,你在高麗那邊呀,好好待人家百姓,莫胡鬧!”
穿著吉服的宮人們,捧著炭爐和各種菜餚進來,老爺子看都沒看,目光依舊看著所有的兒子孫子們。
忽然,他看向藩王之中的末尾,招手道,“上前來,讓咱看看!”
朱允熥也看過去,笑道,“靖江王,老爺子叫你!”
靖江王朱贊儀年僅十六歲,面容溫文爾雅,“臣,叩見”
“快起來快起來!”老爺子笑著讓人攙扶起來,隨後一把拉住對方的手,不住的端詳,眼神中滿是慈愛,“讀書如何呀?桂林偏遠可還住得慣?”
朱贊儀是老爺子的親侄兒,朱文正的孫子。
當年老爺子起兵之時,身邊僅存的親族血脈,只有外甥李文忠,侄兒朱文正,他和馬皇后待之若親子。
李文忠不用說,朱文正也沒讓老爺子失望,大名鼎鼎的洪都保衛戰就是朱文正帶著薛顯等人以孤軍對抗陳友諒的大軍。
後來因為朱文正有叛變投敵之罪,被老爺子軟禁鬱郁而死。
其實說他要叛變是說給別人聽的,他是老爺子的侄兒,他叛誰?誰能給他的權勢,比老爺子還多。
朱文正當時是淮西武人集團的核心人物,官職最高的時候統領整個都督府,連徐達常遇春等人都要居於其下。
他之所以被軟禁,是因為他的野心。
彼時還沒有大明帝國,淮西武人集團的最終走向誰也說不清不敢保證,更是沒人知道,亂世什麼時候終結。
淮西武人集團要想永遠保持凝聚力和戰鬥力,除了老爺子這個領袖之外,還要有一個服眾的接班人。
當時朱標尚小,屢立戰功的朱文正就是不二人選。
他自己也定然想過,若他的叔父有不測,他接過淮西武人大旗,繼承基業。
但侄兒,畢竟不是兒子。
朱文正死後,他的兒子同樣被老爺子和馬皇后收養在身邊,付予滿心希望。可是他不但是個短命鬼,更是個混蛋。
他一個人的惡性,比所有大明藩王加起來還多。
“回太上皇,臣在桂林還住得慣!”朱贊儀有些靦腆,他和他爹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他爹是那種殘暴成性不知憐憫為何物的人,他卻有些君子之風。
“就是就是天氣熱了些。”朱贊儀繼續笑道,“給您祝壽,臣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只帶了些當地的土產,有一種幹龍眼用來熬粥最好不過。”
“臣想著太上皇年歲大了,或許牙口不如當年,讓人裝了幾車帶入京中。您吃著若是好,臣每年都差人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