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到鳳陽的距離很近,可天氣卻天差地別。
淮西的寒風,遠比江南的冷,且更加的尖銳。
這裡的天地也比江南蕭瑟,行在路上時視線之中地面上的淺淺白雪絲毫沒有美感,反而看上去像是病人身上望而生厭的白癜風。
行在路上,耳邊是風的嗚咽。路兩旁那些嶙峋的光禿禿的樹幹上,黑色的鳥兒在車隊經過時展翅高飛。飛的極快,讓人分不清是烏鴉還是喜鵲。
老爺子依舊坐在大車的車轅上,身上裹著厚厚的毯子,鬍鬚隨風擺動,臉上的皺紋因為寒風顯得很是生硬。
整個隊伍之中,因為剛從滁州出來,見證了鳳翔侯張龍的驟然而逝,瀰漫著無聲的悲痛。
“皇爺爺!”朱允熥緊挨著老爺子輕喚一聲,然後又拿出皮皮裘蓋在老爺子的腳上,順勢把老爺子的腳放在自己的懷中,小心的揉捏起來,“張老侯爺也算是高壽喜喪,您不用太掛懷了!”
“哎!”老爺子長嘆,睜開眼,目光清冷的看著前方,“咱知道!”說著,臉上強露出笑容,“其實,他算是有福氣的!”
“喝著酒吃著肉,娶著媳婦辦著喜事兒。家裡吹吹打打,賓客滿堂。見到了兒孫,見到了鄉親,後事也交代得差不多”
“然後一個猛子紮在地上,臉上還帶著笑,一點罪沒遭。嚥氣之後身邊有兒孫和媳婦伺候,喜衣有人給換成裝老衣裳,有人給刮臉穿鞋,有人給打幡摔盆。現成的樂手班子,現成的客人,現成的流水席,他孃的”
“他這輩子,殺人放火奸y擄掠啥都幹過,有這麼個結果,老天還真是對他不薄!多少人一輩子半點虧心事沒幹過,可死了身子臭了都沒人管,更別談什麼風風光光。”
“人熱熱鬧鬧的來,也熱熱鬧鬧的走。張龍這輩子,沒枉當一回人,有福有福!”
“他孃的,這幾年走了多少人了?一群老殺才,今兒走一個明兒走一個,就不能扎堆走?揪心呢,一會兒一個!”
雖隔著皮裘,可朱允熥依舊能感覺到老爺子的腳很僵,索性在老爺子說話的時候,把老爺子的腳放在自己的懷中暖著。
“孫兒已經讓人傳旨了,駙馬都尉張麟帶著長子張傑,即刻回滁州操辦老侯爺的後事。”朱允熥開口說道,“禮部也要來人,孫兒讓內府撥銀一千用以治喪,還讓翰林院學士著寫鳳翔侯碑文。”說著,朱允熥看看老爺子,“要不要追封郡公?”
“人都死了,那些虛名有啥用?”老爺子微微一笑,“死人看不到,活人反而會因為虛名猖狂。”說著,老爺子忽然睜大眼睛,大笑起來,“哈,當年從濠州出來,咱就是走的這條路!”
“那邊是一處亂墳崗,西邊是十八里橋,東邊是帽兒山。過了帽兒山就是咱們孤家莊”
見老爺子有了真正的笑意,朱允熥開口道,“可是您帶著淮西二十四將,自立門戶的時候!”
“是!加上咱,二十五人,二十五匹戰馬。”老爺子猛的抽出腳,站在車轅上,看著不遠處的山巒景色,突然放聲大喊“哎,咱是朱重八,咱回來啦!”
策稜稜飛鳥驚,山川卻無聲。
陣陣迴音顫,故道與人再相逢。
數十年彈指,當初風發少年雙鬢銀染,豪氣尚未減。
只是歸途單影,不見當年眾。
“哈哈,哈哈!”老爺子再次坐下,笑著說道,“當初,咱帶著兄弟們自立門戶之時,一路上都在喊。日你娘,不死卵朝天,定要出人頭地。”
“後來,咱也回來過,可是走的不是這條路。咱身邊的,再也不是當年的人!”
少年義氣橫,為酬壯志踏征程。
金戈鐵馬英雄淚,殘甲血盔長槍紅纓不曾垂。
五十餘年再回首,猛然間,忘與舊人把熱酒。
卻仍記,心中點點鄉愁。
欲問天地,知否記否。
不想寂靜無答聲,唯有山巒依舊。
忽然間,老爺子的笑容暗淡,“一轉眼這些年,一輩子過去了。”說著,繼續看著周圍的景色,“哎,人老了就要死了!“皇爺爺!您別一口一個死字兒!”朱允熥笑道,“你還硬朗著呢?孫兒陪您回來祭陵,是為了讓您高興,可不是為了讓您難受的!”
“難受點才好,難受才知道,咱這輩子都經歷了啥!”老爺子淡淡的說著,目光看向朱允熥,“大孫,你知道人老了啥滋味嗎?”
風,似乎大了,有雪花打在臉上。
老爺子不等朱允熥說話,自顧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