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公子成蟜尚未及冠,便封為長安君,又於民間,多有惡名傳播。 如今,蒙老將軍帶兵攻打趙國,必定是馬到成功,可以趁此良機,讓長安君率軍前往支援,等到戰事得勝,長安君立下軍功,也好堵住秦國上下悠悠眾口。” 呂不韋手上的禮節還算到位,說的每句話,都讓人聽著像是肺腑之言,為君分憂。 久和呂不韋打交道的嬴政,不敢說絕對能夠看透他,但,那張招人厭煩的笑容背後,一定是另有所謀。 嬴政伏案看著眼前的竹簡,不動聲色。 這卷嶄新竹簡是韓非新作的一篇文章,《人主》。 幾經週轉,才來到秦王宮。 此刻,嬴政的目光盯著竹簡,卻沒有太多的心思閱讀下去,一遍又一遍地在默唸著第一句:“人主之所以身危國亡者,大臣太貴,左右太威也。” “人主之所以身危國亡者,大臣太貴,左右太威也……” 始終沒辦法身心投入,閱讀後面的內容。 嬴政確實想要讓成蟜帶兵,製造一個迷局,剷除相權和後權。 這本就是兩人商定的計劃。 然而,當呂不韋走上了他設定的道路,同樣提議成蟜帶兵的時候。 他開始遲疑了。 呂不韋是提前得到了訊息,為了震懾而當面說出,還是純粹的巧合,讓成蟜帶兵出征,本就是呂不韋計劃中的一部分。 如果是後者,讓成蟜去,危險極大。 不讓成蟜去,錯過這一次機會,下一次機會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降臨。 如果一直都沒有機會,包括成蟜在內,還有他和秦國上下,都將萬劫不復。 嬴政強迫自己身心投入地閱讀《人主》,讓自己保持冷靜。 假設他是呂不韋,一個並不表裡如一的人,一個頗有手段的商賈,一個不擇手段的逐利者,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以及實際做的,全都是為了利益。 他的心慢慢冷靜下來,不再受呂不韋的影響,掀起竹簡的側邊,一片一片地把它捲起來,緩慢有節奏。 “仲父一番好意,怕是成蟜不能領情。” “王上不用擔心,長安君帶兵出征,只是支援前線,不用親上戰場。 就算是遇到趙軍,經歷了長平之戰後的趙國,完全不是我秦軍對手,長安君定能立下不世功勳。” “寡人擔心的是,成蟜會不會拖了蒙老將軍的後腿,影響攻趙戰事。” 呂不韋抬起眼皮,並沒有看到嬴政的表情。 後者低著頭,在卷竹簡,除了速度慢一些,看上去和平時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他的心裡出現了短暫的狐疑之後,說道:“王上放心,長安君親臨戰場的可能很小不大,不到蒙老將軍的戰事。” “善!” 嬴政卷好竹簡,擺放到一旁,拿出塊絹帛,熟練地鋪開在案几上,“寡人這就下詔,讓成蟜不日便帶兵出征。” 他拿起寫好的詔書,伸出手臂。 呂不韋往前幾步,來到案几前面,嬴政忽然撤回手臂,將帛書合上,“詔書,寡人令內宦送去,仲父日理萬機,不辭辛勞,請先回府休息吧。” 接了個空的呂不韋,臉上的笑容滯了一下,收回什麼都沒有碰到的手,笑容重新運轉,道:“多謝王上關心,臣先行告退!” 看著呂不韋從容離開的身影,嬴政按在帛書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幾分力。 “何事?” 趙高前腳踏進宮殿,就聽到嬴政冰冷的聲音,在腦海中炸裂。 每次王上和呂不韋議事後,王上的心情都不會好。 跟在嬴政身邊時間不短,趙高早就知道這些,所以,他推門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動靜太大,遭受了無妄之災。 沒想到,還是沒有躲過去。 如果說趙高後期最恨的是蒙氏兄弟,那麼這個時候最恨的一定是呂不韋。 因為呂不韋惹王上不高興,又不到攤牌的時候,趙高就常常會被王上的怒火波及。 不敢恨王上,就只好記恨呂不韋了。 趙高身體不受控制地跪下,就在門口的地方,雙手交疊放在地上,撅著屁股低著頭,把額頭抵在手背上面,聲音發抖道:“王太后派了人來,要請王上過去用膳。” 沒辦法。 王太后派了人來,就算是知道王上心情不好,他也不得不彙報此事,不敢耽誤。 “什麼時辰了?” “酉時。” “母親許久不召寡人前去,今日突然派人前來,你可知為何?” 趙高趴在地上不敢回話,他問過王太后宮裡來遞話的宦官,對方什麼都沒有透露,只說是用晚膳。 現在,被王上問到,說怕說錯,不說就一定是錯。 就在這一瞬間,趙高的大腦迎來了此生最高速的運轉,繼續壓低身子,幾乎要貼住地面,說道:“聽說長信侯進了宮。” 他不知道王太后找王上有什麼事,但是,嫪毐確實進宮了。 王上若是去王太后那裡,見到嫪毐,到時候發生什麼事,就和趙高無關了。 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都是嫪毐的事。 他只求不會被殃及到就好。 趙高還在想著,自己的話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嬴政不知何時,已到了他身邊。 淡淡的聲音,居高臨下地降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