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於是,他們都要從對方的眼睛裡讀到彼此的心,彼此這些日子來的經歷和苦難。但是,他們必須迅速地坐下來。當他們兩個人的手指,在鍵盤上相遇交叉的時候,李梅情不自禁地抓住亞當的手。亞當的手依然那麼修長纖細、骨骼有力,但是瘦了,瘦了。李梅的掌心攥著亞當的手指不肯鬆開,顫抖著,撫摸著;亞當壓低聲音說:“冷靜、冷靜……”
成熟的亞當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他將雙手毅然地彈下去,鋼琴發出了一聲巨大而又響亮的共鳴。
啊,久違的旋律又回來了,李梅全身一顫,當初在列寧格勒的所有回憶全都湧上來了,李梅不能去想,不能去思,她眼睛一閉,雙手緊跟,腦海裡拋開了所有的雜念,一切都不復存在了,一切都隨風飄走了,而此刻,只有忘我的音樂,只有這苦難中的靈魂之聲——《降D大調第八號浪漫曲》。
剛開始他們的配合有點生疏,李梅的彈奏有點跟的感覺,但漸漸地在一連串琶音和和絃之後,他們就融為一體,猶如行雲流水了……他們配合越來越默契,漸入佳境。
在動人的旋律中,亞當的臉色逐漸開朗,李梅的目光裡也滿含柔情,他們的配合就像他們的當年,他們甚至有些陶醉。他們一起進入回憶之中,從最初的邂逅到在鋼琴旁的歡愛,從一路大逃亡的苦難到別後極度的思念;當樂曲步入如歌的行板,他們一同在音樂主題的互相交替和融合中,進入兩棵樹、兩根草、兩隻鳥、兩朵雲的依偎交和的境界和狀態,彼此忽而分開,忽而牽手,忽而擁抱,忽而穿過彼此的身心,飛向廣闊無垠的二人的世界。
臺下的觀眾也被兩個人默契的演奏感染,逐漸陶醉。他們的表情、他們的演奏的姿態、他們珠聯璧合的肢體動作,無不讓太太小姐們屏住呼吸,盡情地欣賞。這部完全屬於他們的《降D大調第八號浪漫曲》,在音韻和意境上融合了東方人的浪漫情感,有著《梁山伯與祝英臺》的超越現實痛苦,永不分離的藝術品味和精神空間。
亞當一頁一頁地翻著樂譜,啊,時間真短,時間也真長……這些年來的顛沛流離,在缺乏食物、歷盡苦難的每一個日子,但從來沒有絕望過;他深信有一天,李梅會回到他的生活中,自由和音樂都會回到他的生命裡。亞當在旋律即將進入華彩的樂章時,整個人像是升騰到了天空,他神采飛揚,激情難抑,他想大聲地發出愛的呼喚,他想不顧一切地擁吻身邊的李梅,他在音樂中真正找回了自己,找回了一種純粹的美的力量,找回了一種對自己猶太民族的深厚情感,找到了那顆放飛於曠野的靈魂……
李梅彈著彈著就想哭,淚水一次次充盈著她的眼眶,她不是為自己曾經受的磨難而流淚,也不是因為飽嘗多年的委屈而悲懷,在神聖的旋樂中,她早已超越了自身的疾苦,她早已忘卻了塵世的災難;她此刻完完全全是被這扣人心絃的樂曲深深震撼,或者說她被自己的愛感動了。她無法相信這首曲子竟然是她和她的亞當一起創作的,她更無法相信連同這首樂曲一起孕育誕生的還有一個美麗的金童。命運真是神奇,她不能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了,讓他們在那個短暫的瞬間創造了生命和音樂的奇蹟……
其實,對亞當而言,這首《降D大調第八號浪漫曲》曾是自己在五線譜上一句句譜寫出來的,熟悉到根本不需要看琴譜,但是,他擔心李梅久未碰琴,已經生疏了,所以,不斷地為她翻閱著琴譜。
亞當又往後翻了一頁,他突然怔住了:樂譜裡竟然夾著一張小男孩的照片,他的眼睛一下子定格了。
這是一個多麼可愛的孩子,棕色的頭髮微微卷曲著,那雙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在朝著你看,像極了自己,而圓圓的紅臉蛋則完全就是李梅的翻版。
亞當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大腦嗡地一聲,出現了一片空白。他的手停在空中,怔怔地看著照片,看著李梅……
《魔咒鋼琴》二十六(6)
李梅用腳踢亞當,用肘腕撞亞當,低聲地怒吼著:“別愣著,快彈!”
亞當依然愣怔著,大腦依然是一片空白……
臺下的觀眾不知所以,也開始愣住。在短短的幾秒鐘裡,人們以為一個偉大的鋼琴家在表演他的休止符,人們的心隨著他高抬的手臂和修長的手指,一樣地在空中懸著,等待著他落下的那個重重的音……但是,幾秒鐘過去了,那雙手還懸在空中,觀眾和舞臺監督都覺出了不對勁。於是,臺上臺下,開始了躁動,嗡嗡的聲音開始在觀眾席上像陰雲一樣漸漸地聚攏……
臺上的亞當終於低低地吐出了一句話:“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