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作出這個必要的決定。她還向托馬斯道歉,說她帶走了卡列寧。
他服了一些安眠藥,可直到翌日凌晨,仍沒合一下眼。幸好是星期六,他可以呆在家裡。他一次又一次考慮眼下的形勢:他的祖國已同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斷了往來。電話和電報是找她不回來的。當局也絕不會讓她今後出國旅行。與她的分離看來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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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自己完全無能之後,他象捱了當頭一棒,但又有一種奇異的鎮靜。沒有人逼他作出結論。他也無須看著院子那邊的牆發呆,無須苦苦思慮於她的去留。特麗莎自己已決定了一切。
他到餐館裡吃了午飯,沉鬱沮喪。可他吃著吃著,絕望的情緒漸漸消解,沒有那麼厲害了,很快,留下的只是一種憂鬱。回想起與她一起生活的歲月,他覺得他們的故事不會有更好的結局。如果是別人來構設這個故事,他也不能不這樣來結束。
一天,特麗莎未經邀請來到了他身邊,一天,她又同樣地離他而去。她帶著沉重的箱子前來,又帶著沉重的箱子離別。
他付了賬,離開餐館開始逛街。他心中的憂鬱變得越來越美麗。他和特麗莎共同生活了七年,現在他認識到了,對這些歲月的回憶遠比它們本身更有魅力。
他對特麗莎的愛是美麗的,但也是令人厭倦的;他總是向她瞞著什麼,哄勸,掩飾,講和,使她振作,使她平靜,向她表白感情,說得有眉有眼,在她的嫉妒、痛苦和噩夢之下煌煌如罪囚。他自責,他辯解,他道歉……好,這一切令人厭倦的東西現在終於都消失了,只留下了美。
星期六第一次發現他獨自在蘇黎世的街上溜達,呼吸著令人心醉的自由氣息。每一個角落裡都隱伏著新的風險,未來將又是一個謎。他又在迴歸單身漢的生活,回到他曾認為命裡註定了的生活,在那種生活裡他才是真正的他。
七年了,他與她系在一起過日子,他的每一步都受到她的監視。如果能夠,她也許還會把鐵球穿在他的腳踝上。突然間,他的腳步輕去許多,他飛起來了,來到了巴門尼德神奇的領地:他正亭受著甜美的生命之輕。
(他想給日內瓦的薩賓娜打電話嗎?或者想與他在蘇黎世幾個月內遇到的其他女人打電話聯絡嗎?不,一點兒也不。也許他感到,任何女人都會使他痛苦不堪地回憶起特麗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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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異而憂鬱的自我迷醉一直延續到星期日夜裡。星期一,一切都變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特麗莎;想象她坐在那裡向他寫告別信;感到她的手在顫抖;看見她一隻手提著重箱子,另一隻手引著卡列寧的皮帶。他想象她開啟他們在布拉格的公寓,推門時怎樣痛苦地忍受那撲面面來的滿房棄物的氣息。
兩天美好而憂鬱的日子裡,他的同情心(那引起心靈感應的禍根子)度假閒置,如同一個煤礦上緊張勞累一週之後,星期天呼呼大睡,為星期一的上班積蓄氣力。
他給病人診治,卻總在病人身上看見特麗莎。他努力提醒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想她!他對自己說,我是患了同情症啦。其實她的出走和我們不再相見,這都很好,儘管我想擺脫的不是特麗莎面是那種病——同情。這種病,我以前是完全免疫的,是她感染了我。
星期六和星期天,他感到甜美的生命之輕託他浮出了未來的深處。到星期一,他卻被從未體驗過的重負所擊倒,連俄國坦克數噸鋼鐵也無法與之相比。沒有什麼比同情更為沉重了。一個人的痛苦遠不及對痛苦的同情那樣沉重,而且對某些人來說,他們的想象會強化痛苦,他們百次重複迴盪的想象更使痛苦無邊無涯。
他不斷警告自己不要向同情心屈服,同情心則俯首恭聽,似乎自覺罪過。但同情心知道這只是他的自以為是,還是默默地固守自己的陣地,終於,在特麗莎離別後的第五天,托馬斯告訴院長(俄國入侵後曾打電話給他的那位),他得馬上回去。他有點不好意思,知道他的走對院長來說太唐突,也沒有理由。他想吐露自己的心思,告訴他特麗莎的事以及她留給他的信,可最終沒說出口。在這位瑞士大夫的眼裡,特麗莎的走只能是發瘋或者邪惡。而托馬斯不允許任何人有任何機會視她為病人。
事實上,院長生氣了。
托馬斯聳聳肩說:“ESmSSSein,Esmussein.”
這是引用了貝多芬最後一首四重奏曲中最後一樂章的主題:
為了使這些句子清楚無誤,貝多芬用一個片語介紹了這一樂章,那就是“DerscIIwergefasste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