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要你錢,我退給你。叔,你不要不開心,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了。”
她的生意因此旺得像結滿穀子不堪重負的稻子,就等我們公安局來收割了。那天來動手的是財源緊的巡警大隊,他們意識到還有這樣一隻肥羊後,以閃電的速度撲了過來。
那天她沒有上街。她遵從算命先生的教誨,給自己做了一碗雞蛋麵,接著又端來木盆,將衣服倒進去,鼓搗出一大堆白色泡沫來。她就是這樣聽話,瞎子說夜晚別出來,她卻是連白天也不出來。待到天黑,她開啟鐵鎖,將它掛在院門上,然後回屋收拾床鋪。這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程式,進來的男人會鎖好它。她就這樣平安地躺在那張既是櫃檯又是港灣的床上,打起盹來,不久有個叫狗勁的男人進來撫摸她的肚腹,她疲沓地笑了下,用兩隻手的拇指、食指夾住內褲的邊沿,將它往下扯。
她和狗勁並不知道,平素那些守在牆外的嫖客此時已像聚集在枝頭的烏鴉撲喇喇飛了,四名巡警和一名警校實習生馬蹄包墊,悄然圍住院落。那名實習生自告奮勇,率先攀爬上圍牆,卻在就要摸到棗樹枝條時腳底一滑,將鎖骨摔斷了。他一聲不吭躺在那裡,直到四位巡警跟著翻進來,像旋風一樣刮進沒關的房門,才非常值得地哼唷起來。他們將這對正穿褲子的男女抓了個現行——抓嫖就是這樣,是個技術活兒,早一分鐘,晚一分鐘,人們的衣著就會整齊,就有理由說他們是談心,因此為了儲存這寶貴的現場證據,他們拿起照相機,啪啪啪,連閃光十幾道,將他們的陰部以及如遭雷劈的表情拍了下來。
狗勁沒經歷過這場面,但他無師自通,出來時雙手交叉,舉過頭頂,將眼睛、鼻子和嘴巴遮起來,但火眼金睛的人們還是輕易認出他。十幾分鍾後他老婆就氣勢洶洶去了公安局,交罰款領人時,嘴唇不停打哆嗦。她對著自己的男人低吼:“家裡又不是沒有。”
而金琴花被押出來時,四處張望,認出一張臉就歉疚地笑一下,好像是要說你們回吧,沒多大事的。進公安局大院後,她被領到燈火通明的指揮室,一個人站在牆邊,此時她還在好奇地研究牆上掛著的規章制度,研究完了就低頭剝指甲。忽而電話響了,值班民警氣急敗壞地走過去,對著裡邊喊:“還笑,笑你媽逼。”幾分鐘後,電話又響了,民警氣得青筋暴突,“死孩子,報假警是要坐牢的你知道嗎?你這個死全家的。”
意外殺人事件(7)
金琴花說:“哥,我什麼時候回家啊?”
“處理好了就回家。”
他說得金琴花有些怕。可等到有人將她帶到巡警大隊辦公室時,她就不怕了,因為羅丹坐在辦公桌對面。她討好地叫了一聲“丹姐”,發現羅丹偏過頭,便落寞了一下,可她是知道這些分寸的。接著主審的男民警吸了一口痰,嗯了一聲,開始問話,他問得極為細緻:談好多少錢?什麼時候開始的?誰先脫褲子?你穿什麼顏色內褲?誰先動手的?戴沒戴避孕套?是女在上還是男在上?一共做了多少分鐘?你有沒有叫?
她開始不知應該怎樣答好,答一句就看一下對方,很快又透過鼓勵的眼神知道路數了,便像是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說開了。有時說得自己不好意思了,就低頭繼續剝指甲。
民警說,“狗勁說可能有10分鐘,也可能有20分鐘,可你說他一進去就射了,你們到底誰說的準啊?”
“我說的準。”
民警因此大笑,金琴花便也害羞地笑起來。這時羅丹站起來舒展了下身體,兩隻腳先後蹬了蹬高跟鞋,像是要出門,金琴花討好地看過去,卻一下看見她倒豎柳眉。羅丹吼道:“誰讓你坐著的?跪下!”
金琴花猝不及防,倉促站起來,又聽到斷喝:“我讓你跪下呢。”她便給嚇破了膽,哭喪著臉,圍著座椅轉圈,可是那鞋釘已像傘尖四處刺下來,“我讓你跑,我讓你跑。”那鞋猛然踩在椅子上時,金琴花轉不了圈,一把跪下,仰頭求饒:“丹姐,對不起,丹姐。”
“誰是你的丹姐!”
羅丹一腳踩向金琴花洞開的腰腹,那鞋釘像是踩進脂肪,踩進腸子,踩進盆骨,像是踩進了很深的泥潭,許久才彈回來。金琴花望了眼蒼白肚腹上迅速擴大的一顆紅點,撲倒於地,接著她意識到髮髻被扯散了,一個人扯著她的頭髮左右搖晃,在說:“我們婦女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就是從那刻起,有個支撐著金琴花的東西折斷了。這種折斷帶來極度的恐懼,以致當她走出公安局所在的玄武巷時還在放聲大哭。她應該穿過建設東路往西走,走向斜對面的青龍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