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只有風。 沈五新的頭顱咕嚕嚕滾過江平之眼前,再撞到顧清白色的靴子。 顧影悠悠轉醒。 “侯爺高義。” 江平之看著這顆頭顱,喃喃道。 這句話,顧清說時,不過是為了矇騙宋元英。 江平之卻是發自真心。 說完這句話,他緊繃的身體和神經已徹底放鬆。 他閉上眼,翻身仰面向天。 呈一個大字型,正如楚帥被殺的那個午後。 他已不在乎周遭發生的事了。 他似乎累了。 “楚帥,你看到了嗎?” 他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兄弟們,你們看到了嗎?” 他露出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說道:“我已沒有了遺憾。要殺要剮,侯爺請便吧。” 宋元英正端著離別刀細細欣賞, 聞言抬頭,道:“殺?我為何要殺你?” 江平之淡淡道:“就憑我們想殺你這個理由還不夠麼?” 宋元英大方一笑,說道:“你如果真的想殺我,我現在不會還好好的站在這裡。至於顧影想殺我,不過是為了保護你罷了。” 江平之道:“那我倆目睹你殺了沈五新這個理由呢?” 宋元英若有所思,緩緩踱步到木桌旁,將離別刀放在上面。 才轉過身來,說道:“你是我漢家忠臣,你的所作所為,言行舉止,我都看在眼裡。我這個人人品並非十分好,但大是大非卻是分得清的。” 他順勢坐下,手掌一張,角落中一個破損的茶壺憑空飛進手中。 茶本該涼了; 倒進杯中後,卻冒著熱氣。 宋元英抿了一口,道:“我甚至十分喜歡,十分欣賞你。因為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朋友。” “文景十六年,那時我十幾歲,父親還沒過世,我與一幫朋友常去風月場所玩。那時候我們初出茅廬,平均每三次半,就有兄弟被長輩或是老婆撞破。不知道犧牲了多少人。” 他淡淡地看著遠處的地板,沉浸在回憶裡。 接著道:“直到十年前,我們認識了九叔。九叔教我們出來玩,一定要小心!我們跟著九叔,從襄陽街玩到長安街,然後又從江南灣,玩到銅鑼灣。有時候還走出邊境,去金國玩。那時候不知道有多開心!” 他嘴角帶著笑意,突然一嘆。 “可惜,好景不長。元和三年,在四海鈺青樓,那天晚上舞妓連凳子都沒坐熱呢,我們的手還沒摟上她們的腰呢,長輩和兄弟妻妾們已經殺上來了。 ” “他們在樓下先撞上上完茅房的九叔,九叔腰帶都還沒繫緊,‘噔噔瞪’地衝上樓來,一邊跑一邊大喊‘阿英,阿天,阿翔,楊能,快走啊,你爹和老婆殺上來了!’。” “九叔衝進門,用身體抵著包房的木門,老爹他們尾隨其後,在外面哐哐砸門。” “我們慌不擇路,從樓上窗戶往外挨個鑽出去。” “我是最後一個,站在窗臺上猶豫,嘴裡大喊著‘九叔一起走!’ 九叔拼命支援著,說道:‘我已經露餡了,跑不了了!我一個人死,好過全軍覆沒!’ 我嘴裡大喊著九叔,阿天和阿翔卻一左一右抓著我的手臂,把我往外拉,把我給架了出去。” 江平之道:“後來呢?” 宋元英道:“後來我老爹和阿天的老爹、二房三房、阿翔的幾房姨太一擁而入。卻看見房間裡,只有九叔一個人坐在雅座的正中間喝茶,身邊鶯鶯燕燕一堆衣著暴露的女子摟著他。面前還有兩個舞女在繞著他跳舞。 眾人疑惑,到處亂看亂翻,九叔帶著孤傲與決絕的神情,淡淡說道:‘你們不用再找了。這裡所有的舞女和歌妓,都是我一個人叫的。’ 阿翔的大老婆心思機敏,最不是吃素的,當即質問九叔:“你剛才一直在裡面叫什麼走啊!” 九叔緩緩摘下頭上蓋著的舞女的紗巾,騰地站起來,拿起桌上的酒壺道:“酒啊!我說的是酒!” 然後把酒壺往桌上一拍,震懾住了眾人。” 宋元英說完,閉上了雙眼,面色悲痛,久久不語。 良久才接著道:“九叔為了救我們,壯烈犧牲。現在還被困在家裡,想來都已兩鬢如霜了吧。” 聽到這裡,江平之神情複雜,無語良久,嘆道:“九叔實乃英雄也。”。 顧影點頭附和,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一旦笑出來,就徹底收不住,笑得花枝亂顫,她實在想不到面前看似冷酷孤傲的侯爺,一本正經地說出了這麼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來。 好在宋元英並不在意,淡淡看著她等她笑夠了, 才接著道:“但是我不甘心。我師父曾經跟我說過,我是不賭不知時運到。我後來帶著兄弟們,走遍了五湖四海,發誓要連著九叔那一份一起嫖回來。” “我賭運不錯,後來與兄弟們再未被抓到過,只是也沒有九叔在時快樂了。” 他手一張,地上的瓷杯碎屑凝聚成型,飛入手中; 放在桌上緩緩倒滿。 “眼下,我已經殺了沈五新;李道子是莊,我是閒,我決定和他賭一賭。用我的身家性命,來賭大漢王朝的國運。路怎麼走,由你自己來選。” 他拿著茶杯,走到江平之面前蹲下,放在江平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