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聖後站在神道邊緣,沒有轉身。
陳長生收回視線,望向她的背影。
他這時候坐在地上,望向她便是仰視,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彷彿站在雲中,彷彿在夜空裡,無比高大。
“您還在等什麼呢?把我殺死,就可以結束這一切。”陳長生看著她說道。
“問題在於,我並不想這麼快就結束這一切。”天海聖後看著天書陵下的世界,從最遙遠的海邊一直看到天書陵外那條河對岸的夜食攤,說道:“有多少人想你死,有多少人不想你死,今夜剛好全部都能看見,我想看看。”
陳長生說道:“你為什麼要看見這些?”
天海聖後說道:“今夜想要救你的人都是我的敵人,想你死好不見得就是我的人,如果他們今夜會出現,哪怕是隔著數千裡的距離、像老鼠一樣偷偷看著這邊,也都算心存不軌,那麼也就是我的敵人。”
“為什麼要知道誰是你的敵人?”
“平時那些傢伙隱藏的很好,趁著這次機會,我把他們找出來,然後全部殺掉。”
“如果全世界都是你的敵人怎麼辦?”
“那把整個世界殺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自然不敢再做我的敵人。”
陳長生沉默了,到了此時他才知道她想做些什麼。
真是一個令人敬畏的、可怕的女人。
他坐在冰冷的地面,靠著臺階,看著天書陵下方那個看似靜美的夜色裡的世界,心想今夜究竟會有多少人死去呢?這取決於今天有多少人會出現在京都,或者如她所言,取決於有多少人在夜色裡的某處,悄悄望著京都。
天海聖後拂了拂袖,一道清光閃過,約數尺方圓的光面,出現在神道前方的夜空裡。
那片光面不遠不近,正好就在他們二人的眼前,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夜空裡的畫面不停地變幻著,有時是皇宮,有時是國教學院,有時是京都外的官道,有時是夜色裡隱隱可見的黑影。
畫面變化的速度太快,陳長生無法看清楚,只知道稍後那些畫面裡出現的人,都會是她今夜將要殺死的人。
今夜是初秋的一個尋常夜晚。
但今夜之後,今夜必將是大周王朝正統年間最重要的一個夜晚。
今夜有資格或者說敢於來到京都想要救陳長生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那些隱藏在夜色裡關注著京都局勢的人,也不會是普通人。
夜空裡的陰雲越來越厚,京都街巷裡的燈光越來越少,世界越來越黑暗,氣氛越來越緊張。
隱隱可以看到京都某些地方隱有騷動,然後迅速平息,最終迴歸的還是死寂。
忽然間,在京都西北方面的夜空裡忽然出現一片光明,那片光明並不刺眼,厚重的陰雲在那處彷彿被人撕掉了一片,露出後方夜穹裡的滿天繁星,在繁星的後方隱隱有更晶瑩的光華,或者那便是傳聞裡魔族才能看見的月亮?
在那處的官道上,兩側的垂柳無風而動,彷彿對著官道中間行禮。
官道中間沒有軍隊,也沒有車隊,只有兩個人。
一個戴著笠帽的男人推著一個輪椅,從官道遠處向著京都看似緩慢地走來。
從天涼郡殘破的萬柳園走到這裡,需要很長時間,對輪椅裡的那個男人來說,他已經走了兩百餘年。
兩百年前,先帝因病不稱朝,天海正式執政,輪椅裡的那個男人便再也沒有來過京都,因為他畏懼她。
今夜他終於來了,大概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已經不多,在死亡之前,別的恐懼便會變得淡然很多。
八方風雨之二,朱洛與觀星客來到了京都。
……
……
看著神道前夜空裡的畫面,看著輪椅裡的朱洛,看著他腰畔的那把名劍,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潯陽城裡的那場雨戰。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蘇離曾經羞辱過朱洛,說他因為害怕天海,結果一步都不敢踏進京都。
朱洛今夜前來京都,或者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再加上同屬於八方風雨的觀星客,雖然只有兩個,聲勢卻勝過了千軍萬馬。
“觀星客的心性太過淡然,對世間殊無愛憎,心意只在星辰之間,寂寞令人傷,此生止步於此,不足為慮。”
天海聖後背著雙手,看著畫面上官道上的那兩個人,說道:“朱洛被蘇離嚇破了膽,居然還敢來京都,或者會有些變數,但他終究已經廢了,來也不過是送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