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醫院,去見一個女病人。媽媽帶著我跟那個女病人說話,父親在門口抽菸。媽媽說了很多話,但是那個病人一直沒有反應。她只是萎縮在椅子裡。媽媽把話說完了,又等了好一陣,見她沒反應,便帶我出去了。父親見我們出來,把他手中的菸頭丟在地上,然後我們一家三口就下樓梯走了。”
說到這,李玉涵側頭問斯特林,“你吸菸嗎?”
“有時候壓力大,會來一兩支。”斯特林回答。
“哦,”李玉涵說:“我那個父親也是,偶爾抽菸。算了,這也不是重點。我們三人下樓梯的時候,我也記不清是因為什麼。總之我一個人又跑上樓梯,就我一個人。於是我看見了,在樓梯口,”李玉涵說:“我看見那個女人蹲在病房門口,用手指觸控了父親留下的菸灰。”
“……”
“我想,”李玉涵說,“我想她才是我的親生母親。”
她說了這樣的話後,目光落在了虛空之中,從她的臉上看不出悲慼,只是平靜。
“原來是這樣。”李玉涵自言自語,“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記得她的動作、她羞愧的神色。我一直沒能理解她這是在幹什麼。”
她講出這件事情,並不是為了博取同情或者其它什麼,只是一種突然間的恍然大悟,原來當初竟然是這樣。她覺得有些驚訝,因此便對斯特林說了。她對他說,只因為現在她極需要一個傾訴物件。
“……窗影斑駁,霜花調,木蘭諾。
若有諾,此生悽苦,也成說……”
廣場上開始放著瀲灩十六強賽中的歌曲。
若有諾,也成說,可竟是無諾的。
李玉涵告訴斯特林,原來她去尋林冰仇時,發現林冰在照顧他那個情婦。“大約是在三天前,瀲灩把那個女人騙了出去,差點把人家掐死。那個女人的聲帶也毀了,林冰是以牙還牙。”
說白了,就是女人間醜陋的爭風吃醋,和不自量力。
“Bitterness is a paralytic。 Love is much more vicious motivator。”她說了這樣的一句話。斯特林知道它的意思:憤懣不過是麻醉劑。愛才是更加惡毒的動機。
當李玉涵趕到林冰下榻的酒店時,林冰正在給那女人喂藥。面對君子劍,林冰毫不在乎地回答,說他不怕李公爵,也不怕什麼芙蓉殿。她們要做什麼,儘管來好了,他林冰等著。
“……這件事畢竟是瀲灩有錯在先,”李玉涵說:“這代價是她應付的。所以我無話可說。我佩服林次長的勇氣。可是,可是,這代價,未免太大了。”
夭童子晚上就到了,他把瀲灩連夜送回了芙蓉殿,由雲隨雅親自治理。可就算神仙再世,是她的聲音也無法恢復了。瀲灩後來經過無數的努力,終於能開口說一些話。她脆弱的聲帶,只能說很少的話,只能唱很低的音。並且就算那樣,遲早有一天,她還是會永遠發不出聲音,或早或晚。
8強已經是瀲灩在塞爾維斯大賽上所能拿到的最好成績。後來她也勉強又參加了幾次,始終止步於四強。因此瀲灩在歌謠史上,又有一個名字,叫‘水不四’。
“我最初看到瀲灩的時候,”李玉涵說,“很不明白師父為什麼要收這樣一個女孩。她跟我還有璀璨完全不同。她是一個正常、健康的人,雖然她的人生不盡如意,可也沒有我跟璀璨那麼糟糕。我人格殘缺,璀璨是先天性心臟病,她很有可能活不過25歲。跟我們比起來,瀲灩的人生還算是好的,而現在我懂了。”
“……”
“師父早就看出了她的命運,她跟我們一樣。也許我們芙蓉殿的女人,就是要在痛苦中歷練,才能存活在這世界上。”
“經歷不幸,並不是不好的事。”斯特林說。
“不幸始終是不幸,”李玉涵嘆息:“雖然也許確實因為不幸而增長了經驗。可是不幸的本質無法改變。如果可以,人生還是不要有那些不幸,因為就算經歷了痛苦,世界也不會特別眷顧你。”
“……”
你會需要花更多的時間把不幸的陰影從生命中剔除出去。而那些所謂學到的經驗,倘若在將來的人生中一次也不會遇到相似的事,那些經歷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天下午,斯特林陪李玉涵在露天廣場坐了很久,久到太陽把那些建築物拖出細長的影子。斯特林終於明白了那日在晴川河上,老爹對自己說的話。
她們是被神所拋棄的孩子,兩個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