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的事情需要做,至於真正的自己在哪裡,真正流淚的那一天會是什麼時候這類問題,恐怕得等把這些複雜之極的事情應付過去了再考慮了。
四
最後等她多少清靜下來,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到那時侯,才開始真真正正地感覺到他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女子說。
家裡丈夫所有的東西都在:拖鞋放在門口,衣櫥裡掛滿西裝,書櫃裡是他的讀物,牙刷甚至還擺在口杯裡——看到這些東西依然如故,再想到丈夫本人卻已經不存在了,對她來說,這種感覺確實古怪。
單位裡的領導格外體貼,允許她放一個長假。她不知道這到底算是個好辦法還是個餿主意。她幹什麼都無情無緒,睡覺睡不著,吃飯吃不下去,好象有塊結結實實的東西堵在了身體裡的某處,光線、水流乃至空氣都透不過去。平時拿起本書來可以一口氣看上7、8個小時,這回連看上10分鐘的耐心都沒有,即便勉強自己看下去,也是一點內容都記不住。電視就更加不用說了,她對身邊出現稍微大點的聲音都感到厭煩,也無法和人交談——一開始有朋友好心自薦來陪她,大家悶坐在一起,她往往想不出什麼話來跟人家說,只好一言不發,不久朋友也就只得知難而退,起身告辭。
就這樣在家裡呆了一個月,人迅速消瘦下去,而且呆的時間越長,她越害怕和周圍的人交流,任何人的電話,除非萬不得已,基本上她統統不接,包括情人的在內。也有的人勸她出去走走,或者把丈夫的東西收拾一下,以免睹物思人,減輕刺激,但是她都沒有做。倒不是覺得有什麼對不起丈夫的,而是她徹底地喪失了行動的能力,甚至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也不想有——這到底是丈夫的離奇死亡對她造成的影響,還是她之前的焦慮感加上受了打擊的總爆發,到現在為止她都不得而知。總之就是坐臥不寧,心煩意亂,瀕臨崩潰。
有天晚上,她從夢中驚醒,覺得心中鬱積的情緒已經到了飽和點。
“做了個噩夢,”女子說:“醒來的時候渾身都溼透了,大汗淋漓。”
雖然忘記了之前的夢境,但是夢境在她心裡留下了極端不快的印象,嘴裡還有苦澀的餘味,衣服也冰涼地帖在脊背上。她下床走到陽臺上想呼吸些新鮮空氣,於是與那晚的月亮劈面相逢。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月亮,這個巨大的球體上的一切都近在咫尺纖毫必現,人甚至能夠用肉眼分辨出上面的環型山和陰影。那晚月亮的顏色是如同經濟觀察報般的橙黃,讓注視者如同中魔,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注視這橙色的月亮一會兒,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和恐懼感便油然而生。很難解釋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只是覺得空虛感在一點點手指由那裡上升到手臂,到肩膀,進而侵蝕到內心。”
在這樣的月亮下,女子如遭夢魘,被巨大的孤獨感牢牢地釘在了地上。她依稀覺得這就是自己剛才的夢境。這時候她想起丈夫,這是第一次,她意識到他已經不在人世,已經一去不復返,而他曾經有過的一切,夢想也罷,痛苦也罷,孤獨也罷,已經統統被月亮吸入其表面的陰影中去,成為了過去
這是從丈夫去世來的第一次,她感到悲痛欲絕。
“不是為我,而是為我們,或者說,為他。”女子說:“我這是第一次意識到他也是一個孤獨的個體,意識到我們這些年來實際上一直在擦肩而過,意識到我忽略了他的內心,他的孤獨和他的情感。假如我不是那麼輕率地認定他不瞭解我的話,如果我做出努力,或者給他機會的話,我們本來有可能緩解對方的孤獨感。但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淚水於是汩汩而下,如同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這是她頭一次真真正正的哭泣。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但是哭罷發現剛才那奇異的月亮已經不知去向,心情也奇蹟般放鬆下來。於是她回到床上,一夜無夢地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經濟觀察報一樣的月亮(6)
醒來後發現,那堵在身體某處的物質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稍微鬆動了。
“你是對他感到內疚麼?”我問。
女子尚未回答,我們背後的酒吧傳來開關門和人們的喧譁笑語,聲音漸漸遠去,大約是有些人結帳離開了。我抬起頭,月亮已經西沉,但是天空仍舊被一種神奇的柔光所籠罩,連
空中狀若飛絮的雲朵都看得一清二楚。
“並不完全是。”女子沉吟片刻回答:“內疚無疑是一種太過自私和衝動的感受,仍舊是在以自己的得失為出發點——似乎我一內疚,所有的一切便可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