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在日益惡化著,而他的“革故鼎新”卻陷於停頓的狀態。“故”是風風火火地“革”了,可“新”是什麼?從何“鼎”起?成了當務之急。朝臣們都把目光投向司馬府邸病臥床榻的司馬光。司馬光在他生命智慧之光即將消失的最後一閃中,投出“中興社稷”的一絲亮光。
元祐元年七月三日,司馬光奏得太皇太后恩准,乘坐“椅轎”來到延和殿,向群臣提出了以“人治”為契機的“鼎新”綱領——“十科取士”:
為政得人而治,然人之才,或長於此而短於彼,雖皋、夔、稷、契,
各守一官,中人安可求各;故孔門以四科論士,漢室以數路得人。若指瑕
囗善,則朝無可用之人;苟隨器指任,則世無可棄之士。光各位宰相,職
當選官,而識短見狹,士有恬退滯淹或孤寒遺逸,豈能周知;若專引知識,
則嫌於私;若止循資序,未必皆才。莫如使在位達官,各舉所知,然後克
協至公,野無遺賢矣。故設十科取士。
一曰行義純固可為師表科(有官無官人皆可舉);
二曰節操方正可備獻納科(舉有官人);
三曰智勇過人可備將帥科(舉文武有官人);
四曰公正聰明可備監司科(舉知州以上資);
五曰經術精通可備講讀科(有官無官之人皆可舉);
六曰學問該博可備顧問科(有官無官人皆可舉);
七曰文章典麗可備著述科(有官無官人均可舉);
八曰善聽獄訟盡公得實科(舉有官人);
九曰善治財賦公私俱便科(舉有官人);
十曰練習法令能斷請讞科(舉有官人)。
這個“綱領”,雖然也是舊制“內外舉官法”的復活,但司馬光賦予了新的內容:招攬人才放寬了官職資歷之限,“隨器指任”以專長人才充實各職,顯示了司馬光愛惜人才的意願和“以才治政”的決心。但他親自籌建的中樞老人班子,卻似一架老化磨損的機器,運轉不靈,更沒有掀起像“廣開言路”那樣的“鼎新”高潮。八十歲的文彥博,居太師位而平章軍國重事,五天一次乘轎臨朝,對司馬光“鼎新綱領”的實施情況不聞不問,只是嘻嘻哈哈至三省、六部轉悠一圈,散步消食,樂度晚年。六十八歲的呂公著,居右相之位而總理中樞事務,對司馬光的“鼎新綱領”倒熱心推行,但因其精力不逮,生性沉穩,根本沒有拚命一搏的勁頭。六十九歲的門下侍郎韓維和五十九歲的中書侍郎呂大防,仍然保持著“國之老成”的習性,對司馬光的“鼎新綱領”不冷不熱,暮氣蒼蒼。河北籍的左司諫王巖叟、尚書右丞劉摯、工部郎中梁燾、河南籍的左正言朱光庭、崇政殿說書程頤、左司諫賈易等,多是四十歲左右的人物,積極狂熱地推行著司馬光的“鼎新綱領”,但對朝臣們舉薦的“才士”,百般挑剔,嚴格查審與王安石、呂惠卿等人的關係交往,似乎都在爭搶司馬光真傳弟子的繼承權。特別是崇政殿說書程頤,以實際行動“完美”著司馬光“經術精進可備講讀科”的設想,把年僅十一歲的皇帝趙煦,“講讀”得心驚膽寒,急頭擺腦:皇帝趙煦在宮中洗漱盆裡撈起幾隻落水螞蟻,程頤即色甚莊重而誨教:“推此心以及四海,帝王之要道也”;皇帝趙煦憑朱檻偶折柳枝作戲,程頤即正色指諫:“方春時和,萬物發生,不可無故摧折”,直惹得皇帝煩心。而蘇軾、蘇轍和“蘇門學士”黃庭堅、晁補之、張耒等人,依然唱著“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的違時歌,偶爾還流露出對王安石几句讚語,引起一些朝臣的皺眉和側目。朝廷人心混亂,中樞政施遲緩,“革故”容易“鼎新”難啊,司馬光在病中聞之,神焦心焚不能自己。
元祐元年八月三十日夜晚四更時分,神焦心焚的司馬光,輾轉病榻,胸悶氣堵,似睡似昏,六神迷離,病情迅速惡化,出現了幻覺之象。恍惚中他似乎看見文彥博、韓維醉怡晚年的形影向他走來,呂公著、範純仁愁眉苦臉的形影向他走來,蘇軾、朱光庭、王巖叟、程頤相譏相諷的形影向他走來,年幼皇帝鬱鬱寡歡的形影向他走來,章惇、張璪、呂惠卿怒目銜恨的形影也向他走來。皇帝、太皇太后、同僚們似乎都在向他詢問“鼎新之策”、“福民舉措”,而章惇、張璪、呂惠卿等卻在側目冷視著,他雙手空空,心中愧作,拱手謝罪。人們倏然離開了,眼前突然出現“相看不足,相親不倦,相愛不絕,人間黃泉”的老妻。老妻笑吟吟地向他走來,他急步向前迎接,突然夜風吹打窗扉的聲音趕走了恍惚中的幻影。周身汗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