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飯桌上都能擺上香噴噴的苞米窩窩和貼餅子。嚴鴿覺得很奇怪,因為村裡分的口糧早就所剩無幾了。她留心觀察,終於發現了這個秘密:原來每天群鴿飛回來的時候,嗉囊裡都吃得脹鼓鼓的,乳孃在院子裡放了一碗清水,裡邊加了白礬,海邊覓食喝不到淡水的鴿子們爭先恐後地飲水,馬上就反胃把糧食吐了出來,乳孃就小心翼翼地把這些小東西口中的糧食一遍遍洗淨,曬乾了給全家吃。以後,鴿子肉也成了給父親滋補身體的美味佳餚,每天都能美美地喝上一頓鴿子湯。
“鴿子媽愛喂鴿子,我也跟她學會了,這鴿子是吉祥鳥,救命鳥,人在難處時得過它的恩典,咱可不能忘了它們啊。”嚴鴿此時正幫助乳孃梳頭,一邊點著頭,只聽老太太又對孟船生說:“你陪姑爺到外屋坐坐,我們娘倆拉拉話。”老人起身把嚴鴿拽到裡屋,還隨手關了房門,室內有一股濃郁的印度檀香的味道,直刺進嚴鴿的鼻孔,嚴鴿循著香菸繚繞的地方看去,只見條几上放著兩個牌位和遺像:一個年輕一些的是乳母的丈夫,早年去世,嚴鴿還依稀記得。還有一個年長些的正是孟船生的舅舅,小時候老是領著她和孟船生去玩,現在竟也作古了。遺像前精緻的小銅香爐內,插著三炷香,淡藍色的煙正絲絲縷縷飄然而上。
嚴鴿扶老人坐下,就勢依偎在她的懷中,只聽老人說:“鴿子,從小看大三歲至老,你算出息了,可偏偏又當了個公安局長。”說完這句話,老人神情竟有些悽楚。一直以為乳孃是喜極而泣的嚴鴿此時終於覺察出了異樣,只覺得老人用手慢慢扶正了自己的臉,十分清晰地問道:
“有一天你兄弟犯了法,你會不會抓他,抓了以後能不能給他減罪呀?”
嚴鴿一時語塞,想了想說,“娘,你還記得吧,我倆小時候玩官兵捉強盜,他老是被我捉著,就說:‘騎大馬、挎洋刀,問問警官饒不饒?’我就故意說,‘不饒不饒就不饒。’你在旁邊說,‘能饒也不饒,鴿子替我多管教。’”
乳母搖頭說:“那是你們小,玩遊戲哩,我現在是跟你說正經話,你咋給我打哈哈呢?”
嚴鴿答道:“娘,你問的也不對嘛,船生現在是省裡有名的民營企業家,事業這麼紅火,市裡領導也很信任他,就說玉堂吧,做啥事都要把他帶上,今天還幫助政府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呢。”乳母聽了把臉沉了下來,半天沒有做聲,她的喉頭裡彷彿積鬱著很多的話。
“鴿子,你變了,變得學會哄你乳孃了,淨揀好聽的話來騙我呀,我的眼雖看不清了,可這心裡像明鏡一樣,這老話怎麼講,知子莫如母哇。”話未說完,眼淚又要流下來,嚴鴿慌忙接過老人手中的手絹幫助拭淚,發現這手絹竟然皺巴巴的,滿是淚水的痕跡。只聽乳母又在抽泣。
“我上輩子八成作了孽,上天就來懲罰我呀,真是要把我這心剜下來,再給一刀一刀往下切啊。你說這金子埋在山底下安安生生的,人也都好好的,怎麼挖出這金子,啥都變了呢?好的成了壞的,親的成了仇的,活的成了死的,富了倒比過去活得苦呢,唉!”乳孃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傷感地搖頭。
“我熬寡三十多年,就是為了船生不受欺負,平平安安一輩子。現在雖說有了錢,可每日都過得心驚肉跳的。我老是做夢,夢見的事情都不吉利,天明醒了,不知道這夢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就是怕船生會有這一天,鴿子,你可要好好管著他,不看我哺養你的分上,就衝你父母親在天之靈的面子上,你也得答應我,不管出了什麼事情,你都要拉扯他一把”老人抓住了嚴鴿的手,再也不肯放,就好像在危機四伏的驚濤駭浪中抓住了錨繩,蒼老混濁的淚水流過面頰,滴落在嚴鴿的手背上。
“老媽,怎麼又哭?”孟船生闖了進來,掃了一眼條几上的香案,過來攙扶母親,“你怎麼回事嘛,鴿子姐和玉堂姐夫到咱家,弄得哭哭啼啼的,本來是高興事兒,這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家是治喪出殯呢,飯菜都上桌了,你老還得坐正席哩,要是再哭下去,這飯局不是全攪了嗎?”船生說話間透著火氣,頗有些反常。在嚴鴿眼裡,船生是大孝子,對母親向來言聽計從,今天竟然如此出言不遜,實屬意外。再看乳孃,強忍著滿腹的酸楚,摸著條几的邊沿,在舅舅的像前雙手合十,施了一躬,而後扶著嚴鴿,顫巍巍來到了外屋的前庭。
前庭很大,周圍全是花格式的玻璃窗,窗外的木架處有一個很大的鴿子籠舍。時近黃昏,歸巢的鴿子正在裡邊嘰嘰咕咕地叫。這時桌上的飯菜已準備好,船生還特意擺上了酒,把老人扶上座。吃飯間,船生為逗老人高興,講起了自己和劉玉堂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