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為一體。
秋天總是浪漫的,尤其是一個富足的秋天,一個農人的辛勞得到如實回報的秋天,這時候任何一個看似粗魯的農人,都會變成一個沉默了千年的抒情高手。哪怕他只是長長地呵出一聲,也會生髮出無限深長的意味來。
面對豐收的秋天,一個真正的男人,是會不喝酒就自己醉倒的。
這一天,馬三多沿著沙窪窪那條鋪滿陽光和碎石子的街道,由東向西認真地走了一趟。他不住地這樣對自己說:
“變了,真的變了。咦,這是誰家?我咋認不出來了。是哇,這不是老呂家麼?對,就是老呂家。那一定是老王家,那隻大花狗我認得。哦,這條大花狗也老了哇,連叫一聲都不願意了。咦,這一個是誰家?讓我再想一想,想一想我就知道了,這肯定是誰誰誰的兒子長大了,又娶上了媳婦,所以修了一院新房子。”
馬三多就這樣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又從村西頭走到了村東頭。竟然有那麼多人家的院子是他不熟悉的。這幾年他忙著放他的羊,忙著供他的六個娃讀書,竟然再沒有完整地在這條街道上走過一趟。幾年的時間,大家的變化竟然這麼大啊。村子西頭,又續了不少新院子,他知道這是人家的兒子娃娃分門立戶分灶另過了。這其中,包括代二的兒子小代。
馬三多在自己家門前停下來,注視著自己早已破敗不堪的院落,突然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湧上心頭。
這時候,一個人朝他走來,馬三多認出來了,他是代二的兒子,現在的隊長小代。
那一年代二老了,不幹隊長了,鄉上村上來人選隊長,馬三多就把自己手裡的那顆大豆放到了小代的盆子裡。他二叔那一年連盆子也沒有。那以後,馬德仁就一天比一天老了,去年春上死的時候,瘦得只有一層黑皮包著骨頭了。他死後,被沙窪窪人抬到南戈壁上,在馬善仁的墳旁邊挖了個深坑埋掉了。
隊長小代穿著一件白得透亮的襯衫,頭髮又光又亮,他走到馬三多跟前說:
“老馬,從今年起,你就該繳村上的提留款了。”
馬三多說:“你爹當隊長的時候,可沒讓我繳過。”
隊長小代說:
“以前我爹不讓你繳,是讓全隊人給你抬著。現在上面搞民主理財,隊務要公開。一公開,大家覺得吃虧了,所以就沒人給你抬了。”
馬三多說:“可我爹是為要水搭上老命的,你爹說了,我爹馬善仁可是咱沙窪窪的大英雄哇。”
隊長小代說:“是搶水的英雄,說出去也不怎麼光彩。再說現在河上游建了水庫,旱澇保收,再也不用搶水了,那種精神也沒有必要再提倡了嘛。”
馬三多說:“你的意思是說,我爹現在不是英雄了?”
隊長小代說:“反正不管咋說,英雄也得繳提留款。國家法律又沒說英雄不繳村提留鄉統籌,是不是?”
馬三多說:“以前,在沙窪窪,你爹的話就是法律。”
隊長小代吸了一口煙,眯了眯眼睛說:
“我爹不是已經死了嘛。”
接著隊長小代又說:“細細算起來,你已經有將近二十年沒有繳提留款了,你算算,二十年是多少?”
馬三多說:“可全村人都住上新房子了,你再看看我這破房子,你就忍心叫我繳提留?”
隊長小代說:“那是你生得太多了,好傢伙,六個,細細算起來,哪一個不是一隻吸血的大罈子?”
馬三多說:“小代同志你弄錯了,他們頭三個不是我生的,後三個才是我生的,我一共只生了三個。”
隊長小代說:“不是你生的你養他們做什麼,你傻啊!”
馬三多說:“你不要說了,我繳,日他媽我繳。”
隊長小代又說:“還有公糧,你也得繳了,因為公糧已經改成農業稅了。現在雖然不叫皇糧也不叫公糧了,但這個農業稅,就是過去的皇糧。農業稅就是皇糧啊,所以你得繳。”
馬三多說:“你不要說了,我繳,日他媽,我全繳。”
小代隊長說:“該繳了,沙窪窪已經為你馬三多抬出了兩個中專生了。兩個人在城裡拿工資,就等於你馬三多開了兩個銀行哩。”
上面想了一些有意思也很有效的辦法,在河上游建了幾個小水庫。自從建了水庫以後,冬天的河水也不會白白淌掉了。沙窪窪開的荒地,有了水澆之後,當年就有了收成。前年完善承包責任制的時候,馬三多又從那片荒地上分了十畝地。當時他不好意思要,別人費老鼻子勁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