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3 / 4)

小說:拉魂腔 作者:陳先發 作者:

在風中飛舞,腐積的惡臭燻得她頭暈。她後退一百多米,到路邊小攤買了包香菸,站在那裡靜靜地抽著。藥到病除。黑暗的麻醉。無盡的風颳過。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陶月婷看見門內燈光猛地朝外一洩。秘密的血被抽空了。有人出了小院。燈光一暗,他身後的鐵門又嘭地關上了。殘酷歲月把黑絲絨的窗簾變成了鐵門。把俊朗的戰將變成了一個渾身疙瘩的農人。她死死地盯著這個人。咿咿呀呀,可能不是血染戰袍的趙雲。距離自已還有十步時,她發現正是右手緊緊捏著左腕的梅虎。

她連跨兩大步,站到巷口正中,衝著他大叫一聲:“梅虎!”。她眼底一熱,兩行淚水就嘩地順著臉流了下來。

本是微低著頭直楞楞走路的梅虎,猛吃了一驚,手一抖,左腕壓著血漬的棉球就掉了下來。梅虎驚慌地看著她。陶月婷尖聲衝他喊著:“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小娘的徒弟陶月婷!你現在就跟我走!”

她絲毫不加思索地向梅虎發出了指令。這個沉默的公牛、舊磚和牛皋,一聲不吭地跟著她走。陶月婷不用回頭,就知道梅虎離她始終約七、八步遠。一路上,她的腦中一片空白,有幾顆淚珠子流到嘴裡,鹹鹹的。沿途,不斷有騎在腳踏車上的人揚手衝她招呼。她眼中影影憧憧,根本沒看清楚那些人是誰。依稀有總被抹成個白臉的曹阿瞞。總有一天我會在癱子村唱一曲真正的拉魂腔。

她一直把梅虎帶進自已的家。多年沒有男人跨入的一個深深蟹洞。

(六)

喜神

喜神是紅色的,又稱穀神。淮河兩岸的人民認為,土,是世界上最有德性的物,土出穀神,出了養人性命的神。所以農曆三月初三日,要扎一小包“喜神土”,紅繩繫著,貼上大紅的喜神之像,放在自家的灶臺上。六月初六時麥收剛結束,所有戶中的“喜神土”要搞一個重回田間的“放土儀式”。“喜神土”也用以親戚間的相互饋贈。

————沿淮風習之一

三月三,是癱子村沿習的喜神節。這一天全村人都守在村中。此日,宜修倉、牧養、豎柱、上樑。忌開倉、出貨、畋獵、捕魚。男人們在樹下喝酒、下棋。婦女們錐鞋底、坐在門口看柳。孩子們到河灘上放風箏。

這一天,我在癱子村收到姜斯年教授和梅紅從省城寄來的信。估計姜教授小院中的夾竹桃開得正熾,所以他的信中充滿了不合時宜的激憤和偏頗的用語。他痛斥了史學界抄襲成風和拼湊成文的惡劣習氣,又對學院內年青學子沉溺於聲色、教授間整日勾心鬥角的現象表示了不恥。他恨恨地說,他要“用鋒利的藏刀一個一個剁下那些人的小指”。。呵呵,我知道他不會這樣做。再過一陣子,夾竹桃花就要開敗了。而細緻的梅紅竟掐準了信的旅途長短,她說:“你將在癱子村的喜神節的傍晚收到這封信”。她在信中講了些城市生活的瑣事,什麼到昂貴的古井賽特商場購物呀,什麼寬頻網際網路埋到了她的樓底呀,什麼光色斑斕的國際車展呀,等等。信的結尾,她挖苦了她丈夫鍾定坤的怯懦個性和退縮著的體質。她還暗示,對一個曾與她在圖書館做愛的男人常懷隱秘的肉慾。

我在癱子村漸漸黯然的夕光中讀了這兩封信。臘八坐在炕上喝酒,七姑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看著天邊發呆。我在讀信,我覺得一陣接一陣的恍惚。姜斯年教授和梅紅的省城生活,在此刻,就像是一種虛假的生活,雖然半年前我也怡然置身在那種生活之中。那麼遙遠,那麼虛假,是天堂或者地獄中的生活?總之,當你坐在癱子村的門坎上,你無可救藥地想著,你絕不可能過上那樣的生活,甚至你連伸手抓一抓它的衝動,也不會產生。

有趣的是,梅紅三月初三給我的信中,講到了巫術式的“喜神土”的“放土儀式”。她用細膩的筆觸,描述了她記憶中的麥收和儀式:

“淮河最美的時刻是麥收時節,癱子村的人管它叫“搶場子”。所有的人,我說是所有的人,都到了田間,哪怕是半歲的嬰兒,也會被裹在襁褓和尿布中,被丟在田埂的樹蔭下。她娘揮鐮子累了,就會大敞個奶子,坐著給嬰兒餵奶,全沒個避諱。如果你不覺得有點兒可恥,你就站在高堤上做個逍遙的旁觀者吧,反正癱子村不管男女老幼,都在田間拼命地忙著。

夜間,從堤上遠遠望去,裝運麥捆的拖拉機燈、娃們提著送飯的汽燈、田埂上照著歇場子的煤油燈亮成一串串。彷彿有一根無形的毒鞭子抽在漢子們烏黑油亮的脊樑骨上,驅趕著他們,村民們連夜在搶割小麥,把麥垛運往高地。盛夏淮河的臉說變即變,誰也拿不準她的脾性,誰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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