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潮開始,就鬧僵了,他們整天盯著我,幹方百計地想把我嫁出去。我的一切人身自由,都被取消了。“
“你也參加了一師風潮?”
“大家都參加了,我能不參加嗎?”
“那麼你就是我們的同志哩。”
“也可以這樣說吧。我和嘉平信裡提到的施存統、俞秀松,過去都是認識的呢。“
“原來我們是一家人啊!”嘉和伸出了手,握一握對方那雙小小的手。他不再靦腆了,是同志嘛,就不再計較放了三朵花的小事件了。
五四少女方西冷要在許多年以後才明白自己當初並未迷亂在這杭家兩兄弟的叢林之中,她是迷亂在自己的心緒的叢林之中了。
一師風潮大操場上杭嘉平抽刀欲自殺以告白天下的一剎那,喚起了方西冷小姐強烈的激情,這樣的激情傾瀉在一個異性少年之上,便不可能不是愛情了。
由清寒的湖南書生與杭州殷富的市民女兒結合而生的獨生女兒方西岸,從小就繼承了父親的自強不息和母親的虛榮乖巧。這兩種不同品質的奇妙結合,弄得這個女孩子既聰明伶俐,又詭橘多變。然而此刻她還正年輕著呢,青春總是純潔的,她的激情也是純潔的。在她的身後已經站著了利益的影子,但她自己卻尚未回過頭去瞥它一眼。她的目光,一下子就為那封信而射向幹山萬水之外了。當她二話不說摘下自己的耳環獻給遠方時,在她身後站著的看不見的利益影子捶胸頓足大喊大叫,呼喊她懸崖勒馬。但她充耳不聞。此時站在她眼前接著耳環的嘉和卻完全被她的激情誘惑了。多麼美好的女郎啊可惜他不願意再往下想。“三朵花“事件,原來只是擦破了一點表皮,現在卻成了一個傷口。
他跟著她回了幾天城,首北方的尚在藍圖中的茶館置辦了數種茶類,其間他還來來去去地路過好幾次忘憂茶莊,竟然沒想著要進去看一看。方小姐那幾日與他形影不離,充分享受了與激情風格迎然不同的溫情。他便有些昏然。但他把她送上火車後他便看出來了,她的眼裡並沒有他。
“哎喲!我喝水的杯子也忘帶了,真要命真要命!上帝啊”
“你信上帝?”嘉和有些吃驚。
“那是從前的事了。”她用小香手絹不耐煩地指著自己的小臉,心思全部焦慮在她火車上如何喝水的問題上,“從前我媽帶我去洗的禮。哎呀,我的杯子怎麼辦啊!”她的天足輕輕跳了起來。
嘉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疊他封好的信,交給方小姐,說,“這是給嘉平的信,麻煩你轉交給他。”
方小姐二話不說把信放進手提包,繼續跳腳:“我的杯子怎麼辦?”
嘉和從口袋裡取出了一隻杯子,杯環和杯蓋之間還拴了根細繩,以防失落分離。方小姐輕輕張開秀口叫了一聲,眼眶一紅,她就哭了。
把方西傳送上火車再回落暉塢時,又是漫天陰雨的日子了。下午,天如傍晚,他在村口碰見了九溪嫂。她的頭上,扎著根白繩子。兩人見著時相互吃一驚。九溪嫂子失聲低問:“杭少爺,你怎麼還沒走?”
“我走到哪裡去?”嘉和莫名其妙。
“跟你少奶奶回家去呀!”九溪嫂子越發迷茫,“不是說了要回去了嗎?”
“誰說的?誰說的?“嘉和急了。
“不是你那個家人說的嗎?”九溪嫂子也著急了,“村裡的人都那麼樣說呢!”
“你是相信他們還是相信我?”嘉和收了紙傘,讓春雨飄在他頭上,“他們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了?”
“可是我們都看見你和那位城裡來的小姐,雙雙對對上了茶山,說話一直說到太陽落山才回去。”
“那有什麼?人家是我同學,是同志,人家也要來建新村的。”
九溪嫂子發了呆,半天,一屁股就坐進了溪坑,以手擊腿大哭起來:“跳珠啊,跳珠啊,你是命太苦了啊。你哪怕遲去一天也好啊,你就不會走上這條閻王路了啊!”
嘉和呆得手裡傘都掉了,他還是年輕,經受不了這個,但是他又得經受,他猶疑驚懼,他問:“跳珠怎麼啦?”
“她死了,她上吊死了。”九溪嫂子哇哇地哭著,“跳珠妹子,你心裡這點苦,我是曉得的啦!你是想跟了杭少爺去,做牛做馬都願意的啦!罪過啦,你那麼一個黃花閨女,你是真正紅顏薄命啊!你想不通你就慢慢地熬,你走那條絕路幹什麼啊,你啊!你這姑娘兒你怎麼那麼烈啊!你看你快走了一步,杭少爺回來你連一口苦水也吐不出了哇!罪過啊,做人苦啊,做女人苦啊”
杭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