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2 / 4)

小說:蘇童:河岸 作者:賴賴

學校了。我從圍牆外繞到我的教室,從窗戶裡看見一叢叢男孩女孩的腦袋,像一片高粱在裡面起起伏伏,我的座位上,坐了一個穿花棉襖的女孩子,嘴裡念著什麼,一隻手正在掏鼻孔。他們跟隨著一個女教師,七零八落地誦讀著外語,其實是在嚷嚷,我聽不懂他們在嚷什麼,踮起腳看見黑板上的一排字,這才知道他們是在上英語課,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下面配著一排英文字母,我聽了好幾遍,大體上記住了英語的念法,內佛佛蓋特克拉斯斯卻歌,這就是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意思?我下意識地對照了油坊鎮的方言,進行了再翻譯,一個驚喜的發現讓我差點笑出來,綜合油坊鎮方言和向陽船隊的切口,這句英文應該這麼念:那麼不礙事這樣子敲過去!

河岸 36。 字

敲過去。敲過去!這三個響亮而墮落的音節讓我莫名地亢奮起來。

我在地上找到一截粉筆頭,先在牆上寫下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這幾個字,然後我準備寫下我自己的翻譯,寫到“礙事”的礙字,我卡殼了,我不會寫這個字,怎麼也回憶不起來,我就先寫了“敲過去”,一個字不會寫,對整個標語的效果很有影響,再念一遍,突然覺得沒意思了,別人看見了不會發笑的。於是我另起爐灶,靈機一動,我把“千萬不要”的“不”擦掉了,擦了一念,千萬要忘記階級鬥爭,我覺得這有點意思,又有點擔心,這樣算不算反動標語呢?我正猶豫著,從窗戶裡探出一個男孩的腦袋,我不認識他,他倒認識我,一見我就瞪大眼睛叫起來,庫東亮,你在幹什麼?

讓他這麼一叫,我扔掉粉筆頭,又跑了。

我又跑起來,這次是慌張地逃逸。我突然想起來那句話是毛主席的語錄,篡改語錄都是反動標語,我知道我惹了禍。我抄近路穿過麻袋廠的廠房,朝工農街上跑,跑到街口,突然意識到工農街上沒有我的家了。於是我反身朝綜合大樓跑,那幢大樓我是最熟悉的,我父親的辦公室在四樓,我母親的廣播室在二樓,我來到綜合大樓的門前,這才想起母親也不在廣播室了,我隱約記得父親說過,母親調動了,但我不記得她是調到糧油加工站還是糧油管理所了,我在傳達室的窗邊轉悠,看見一群人在傳達室外面等著拿報紙,好多人的臉我認識,好多人以前似乎很喜歡我,現在他們都用驚愕的表情看著我,有個女幹部說,你不是庫文軒和喬麗敏的兒子嗎,還來這裡幹什麼?你媽媽不在廣播室了。

有人告訴我母親在糧油加工站,並且給我指了路。那地方很遠,快到楓楊樹鄉了。我走到加工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碾米機都停止了工作,空氣裡還殘留著新鮮稻米和菜籽油混雜的香味,幾個女工結伴出來,對我指指戳戳的。我不認識他們,我問,喬麗敏在不在?他們的臉上都浮現出神秘的笑意,說,在,怎麼不在,等著你呢。

我走進碾米車間,看見三個人靜靜地站在碾米機前,像另外三臺碾米機一樣靜靜地注視著我,一個是我母親,一個是油坊鎮中學的教導主任,還有一個青年穿著藍色的制服,是派出所的警察小洪。我知道我惹下了大禍,我不該進來,還應該跑,可是我再也跑不了了。

我母親第一個撲過來,她像一頭憤怒的母獅朝我撲過來,啪,啪,啪,打了我三個耳光。她向旁邊的兩個人氣呼呼地解釋了三個巴掌的意義,我記得很清楚,她說,這三巴掌,第一巴掌歸孩子自己,第二巴掌歸我,我喬麗敏一生要爭氣,怎麼偏偏生了這麼個不爭氣的孩子,第三個巴掌,賞給他父親,都是他的教育有方,你們看看,孩子跟著他才幾個月,都會寫反標啦!

《河岸》:碼頭(1)

河岸 37。 碼頭

我在糧食加工站的宿舍裡住了幾天,就決定離開了。

我不得不離開,不知道是我母親,還是我自己敗壞了我的名聲,糧油加工站裡的所有女工都討厭我,提防我。隔壁農具修理廠的男工也受了他們影響,不給我好臉色,只有廠裡的一條癩皮狗對我高看一眼,很熱情地對待我,甚至向我獻媚,它天天圍著我嗅來嗅去的,尤其喜歡嗅我的褲襠。我不領狗的情,更討厭那畜牲對我褲襠的特別關注,我再怎麼不受歡迎,也不至於要感激一條癩皮狗的友誼,所以我對它拳打腳踢。癩皮狗竟然也有自尊,頓時與我反目了,如果我不是跑得快,肯定要被它咬一口。

癩皮狗追到我母親的宿舍門外,在走廊上狂吠,其他的女工嚇得魂飛魄散。我母親知道是我惹了那條狗,她拖著一柄溼漉漉的拖把,勇敢地跑出去轟走了癩皮狗,轟走了狗。她去向受驚的女工們打招呼,一定是聽到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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