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一天還長著呢,有求於她的事還多著呢。他妥協地說:“好吧,摔的,不管這個了,都抓緊時間睡吧。”
老婆半天坐著不動,等印家厚剛躺下,她又突然委屈叫道:“睡!電燈亮刺刺的怎麼睡?”
印家厚忍無可忍了,正要惡聲惡氣地回敬她一下,卻想起燈繩讓自己扯斷了。他大大嚥了一口唾沫,爬起來
在電燈黑滅的一剎那,印家厚看見手中的起子寒光一閃,一個念頭稍縱即逝。他再不敢去看老婆,他被自己的念頭嚇壞了。
當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發現黑暗原來並不怎麼黑。曙色已朦朧地透過窗簾;大街上已有忽隆隆開過的公共汽車。印家厚異常清楚地看到,所謂家,就是一架平衡木,他和老婆搖搖晃晃在平衡木上保持平衡。你首先下地抱住了兒子,可我為兒子包紮了傷口。我扯斷了開關我修理,你借的房子你驕傲。印家厚異常地酸楚,又壯起膽子去瞅起子。後來天大亮了,印家厚覺得自己做過一個關於家庭的夢,但內容卻實在記不得了。
還是起得晚了一點。
八點上班,印家厚必須趕上六點五十分的那班輪渡才不會遲到。而坐輪渡之前還要乘四站公共汽車,上車之前下車之後還各有十分鐘的路程。萬一車不順利呢?萬一車順利人卻擠不上呢?不帶兒子當然就不存在擠不上車的問題,可今天輪到他帶兒子。印家厚打了一個短短的呵欠後,一邊飛快地穿衣服一邊用腳搖動兒子。“雷雷!雷雷!快起床!”
老婆將毛巾被扯過頭頂,悶在裡頭說:“小點聲不行嗎?”
“實在來不及了。”印家厚說,“雷雷叫不醒。”
印家厚見老婆沒有絲毫動靜,只得一把拎起了兒子。“嗨,你醒醒!快!”
“爸爸,你別搡我。”
“雷雷,不能睡了。爸爸要遲到了,爸爸還要給你煮牛奶。”印家厚急了。
公共的衛生間有兩個水池,十戶人家共用。早晨是最緊張的時刻,大家排著隊按順序洗漱。印家厚一眼就量出自己前面有五、六個人,估計去一趟廁所回來正好輪到。他對前面的婦女說:“小金,我的臉盆在你後邊,我去一下就來。”小金表情淡漠地點了點頭,然後用腳勾住地上的臉盆,隨時準備往前移。
廁所又是滿員。四個蹲位蹲了四個退休的老頭。他們都點著煙,合著眼皮悠著。印家厚鼻孔裡撥出的氣一聲比一聲粗。一個老頭嘎嘎笑了:“小印,等不及了?”
印家厚勉強吭了一聲,望著窗格子上的半面蛛網。老頭又嘎嘎笑:“人老了什麼都慢,但再慢也得蹲出來,要形成按時解大便的習慣。你也真老實到家了,有廠子的人怎麼不留到廠裡去解呀。”
屁!印家厚極想說這個字可他又不想得罪鄰居,鄰居是好得罪的麼?印家厚憋得慌,提著雙拳正要出去,後邊響起了草紙揉搓聲,他的腿都軟了。
返回衛生間,印家厚的臉盆剛好輪到,但後邊一位已經跨過他的臉盆在刷牙了。印家厚不顧一切地擠到水池前洗漱起來。他沒工夫講謙讓了。被擠在一邊的婦女含著滿口牙膏泡沫瞅了印家厚一眼,然後在他離開衛生間時揚聲說:“這種人,好沒教養!”
印家厚聽見了,可他希望他老婆沒聽見,他老婆聽見了可不饒人,她準會認為這是一句惡毒的罵人話。
糟糕的是兒子又睡著了。
印家厚一迭聲叫“雷雷”。一面點著煤油爐煮牛奶,一面抽空給了兒子的屁股一巴掌。
“爸爸,別打我,我只睡一會兒。”
“不能了。爸爸要遲到了。”
“遲到怕什麼。爸爸,我求求你。我剛剛出了好多的血。”
“好吧,你睡,爸爸抱著你走。”印家厚的嗓子沙啞了。
老婆掀開毛巾被坐起來,眼睛紅紅的。“來,雷雷,媽媽給你穿新衣服。海軍衫,背上衝鋒槍,在船上和海軍一模一樣。”
兒子來興趣了:“大蓋帽上有飄帶才好。”
“那當然。”
印家厚向老婆投去感激的一瞥,老婆卻沒理會他。趁老婆哄兒子的機會,他將牛奶灌進了保溫瓶,拿了月票、錢包、香菸、鑰匙和梁羽生的武俠小說《風雷震九州》。
老婆拿過一筒檸檬夾心餅乾塞進他的挎包裡,囑咐和往常同樣的話:“雷雷得先吃幾塊餅乾再喝牛奶,空肚子喝牛奶不行。”說罷又扯住挎包塞進一個蘋果,“午飯後吃。” 接著又來了一條手帕。
印家厚生怕還有什麼名堂,趕緊抱起兒子:“當兵的,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