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
韓大狗的勤務兵很快就提了一挺機槍來。韓大狗靜靜地接過來,輕輕地走到戰壕的邊沿,對那勤務兵說,“不停地給我裝子彈,誤了事老子斃了你!”
韓大狗很冷靜。
機槍在韓大狗的手裡,一點也不像一挺機槍,它更像一杆步槍,頂多只能算一杆衝鋒槍。韓大狗每一發子彈都打得那麼仔細,那麼認真,那麼執著。
韓大狗在打點射。
再猖狂再狡猾的鬼子,只要上了韓大狗的眼,沒有一個不趴下的。望長江站在一邊哭,哭著哭著,他住了聲。他被韓大狗的打法吸引住了。望長江看著韓大狗的機槍每跳出一個彈殼,緊接著,不遠處的開闊地上,就有一個鬼子的胸脯爆裂開來,接著一聲慘叫就傳了過來,再接著那鬼子就像爆了胎的球一樣,趴了下去。
韓大狗一槍一個鬼子。
韓大狗說:“傳令下去,我要十個活口。”
令就傳了下去,在那槍林彈雨的縫隙裡,果真就有數十個鬼子順利地接近了韓大狗的陣地前沿。
篝火燒起來了。
篝火在石令牌這座山頭的開闊地裡,顯得很亮很亮。
韓大狗的雙眼在篝火裡顯得血紅血紅。六個日本兵像六根蕃薯,被綁在六根並不強壯,但是足以嵌制他們的松樹上。六棵松樹的松針被彈火削掉了很多,樹枝和樹杆全都傷痕累累。
初夏的河風來到這裡因為沒有樹葉的遮擋,把篝火燎得啪啪作響。怕經過了春汛,柴不肯燃,韓大狗叫人從陣地前拖了幾具鬼子的屍體,加到了柴火裡,所以春風在篝火裡燃燒得就更得意,更自如,更顯示一種無情的歡愉。那些肚腹沒被挑破的屍體,在火裡燃起之初,總是在不停地發出劈哩叭啦的響聲,還有人油在火裡發出漚漚的聲響,似乎在做著一件天經地義的事,而有關這些軀體的父母、妻兒,包括這些肉體所包容裡的情感,此時,全都如同受了驚嚇的野獸,早就躲得不見蹤影。
韓大狗身旁除了肖亞中、望長江和三五個兵,其他人都在戰壕裡睡覺。韓大狗端起一碗包穀燒,朝著伍婿廟的方向舉了起來。當那酒超過他的視線時,韓大狗的淚水就直往外湧。
韓大狗“潑刺”一聲,把那碗酒潑進腳前面的地裡。淚水也跟著撩了一串到地裡。韓大狗用手背擦了擦,然後,從身上撥出一把刺刀。
韓大狗來到那六個鬼子面前,只見一陣刀光在篝火裡閃動起來,接著傳來六個深深脆脆的骨肉與金屬銼鈍的聲音。以及六個人拼命忍受著疼痛和恐懼的悶悶響動。如同六隻被割斷喉管的雞子,一陣幾近無聲的撲騰之後,全然沒有了聲息。肖亞中被眼前陡起的一幕,驚得心裡一陣戰慄。當他看到那些身體裡噴出一股股鮮紅的血液時,暈眩又出現了。
他竟不知不覺地癱坐到那塊草地上。
望長江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他眼睛裡的淚水和嘴角的口水一併流了出來。他不相信,眼前這個一眨眼就殺了六個人的人,就是和他一塊長大的韓大狗。用刀殺人,與用槍殺,是多麼地不同,一個永遠顯得那麼間接,顯得那麼遙遠,對死亡的感覺顯得那蒼白,而一個則永遠顯得那麼生動,離自己是那麼近,感受是那麼真切和殘酷。當他下午在戰壕裡看到韓大狗在那麼短暫的時間裡,以一百發子彈殺死了一百個鬼子,他就像在欣賞一種藝術。那種神清氣閒,那種全神貫注,那種把身上所有的仇恨幻化成一粒粒金屬的質量,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快的姿勢交給敵人的肉體,那種解恨的感覺超過了所有復仇形式。就是在那一刻,望長江似乎才明白,為什麼這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在1939年的春天;會義無反顧地替自己來到前線。原來,這裡麵包含著,對一顆仇恨之心如此巨大的撫慰。
可是,當他看見韓大狗沒出一聲,揮刀走向六個渾身被縛的鬼子時,他全身的汗毛倒豎了起來。他看著韓大狗走向鬼子幾乎只是代表著一種肉體的腳步時,他感覺到韓大狗的魂早已經不在他的身上了。他覺得眼前的韓大狗和一個死人沒什麼兩樣,只不過他的肉體還活著。
他的每個動作和一部機器已經沒有了差別。
看到這一點,望長江駭呆了。
他甚至有一種感覺,韓大狗這部機器馬上就要轉過身來,向自己開來,然後,把那把血淋淋的刀插進自己的心臟。
這個時候,望長江就感到一口氣沒跟上來,頭一歪,昏了過去。
75勝利儀式
在韓大狗的舅子望長江昏迷的時間裡,石令牌戰場上的中國軍隊和韓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