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沈萬三的經商,孔邇《雲蕉館記談》說沈萬三“嘗為海賈,奔走徽、池、寧、太、常、鎮豪富間,輾轉貿易,致金數百萬,因以顯富”;《吳江縣誌》和《蘇州府志》也記述沈萬三“富甲天下,相傳因通番而得”。明史專家吳晗在《元代的民間海外貿易》一文中曾以此為據,說明“蘇州沈萬三富豪之所以發財,是由於作海外貿易”。在《朱元璋傳》、《明史簡述》等學術著作中,吳晗也持同樣的看法。
然而,“海賈”、“通番”及其從事海上貿易的種種細節,諸如在什麼地方出海,到了哪些國家,船上又裝了些什麼貨,出了幾次海,每次的起訖時間,船隻的數量、舶位,隨行的人數等等,所有這些構成“海賈”、“通番”要素的具體資料,均一概闕如。
於是,即使是最嚴謹的歷史學家,大約也無法畫清楚他的臉了。
沈萬三畢竟比不得較他晚幾十年的鄭和。後者負有皇上使命,代表朝廷出海,幾時走,幾時歸,到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麼事等等,都有隨行史官記載。而沈萬三乾的可是犯禁的海上私家貿易,其性質頗有些走私偷漏稅之嫌,即使有些出海的痕跡,只恐怕毀之都來不及,哪裡又會給世人留下點點滴滴的文字記載!
我最早聽說沈萬三這個名字,是在六十年代初。兄長在寧求學,尚是個初一學生的我去看他。兄長陪我去東郊玩,是沿著城牆走的。路上,他指指城牆說起幫朱元璋築造這城牆的人叫沈萬三。
是時,仰頭看著巍峨高大的城牆,驀地我眼前出現了一個肥頭大耳的形象來。這傢伙這麼有錢,想必是這副模樣兒,我當時想。其實,這只是一種思維的定勢,有錢人必定腦滿腸肥。至於這傢伙的臉,那時沒看清楚。及到後來,讀了許多關於他的書,我也只是充其量地看到他的背影,於是努力地想描摹出他的面容輪廓。在古書字裡行間的空白處,本就留下了諸多供後人猜測、想像及填充的空間。我竭力睜大眼,也只能在晴紅煙綠中朦朦朧朧地看到他那出海的船隊桅影。站在船頭的他,始終沒有掉過頭來,留下的依然只是一個老態佝僂的背影。
或許,從正襟危坐開始對話的一剎那,我就依稀感覺到,揹我而坐的對話者,像川劇中的變臉一樣在不斷地變換著角色,一會兒是歷史的,一會兒又成為文化的。
雖說看不清臉,但我在記錄對話時,卻心知肚明:和這樣一個人對話,那我已別無選擇,只能是徘徊在歷史與文化之間了。
(三)
《鉅商沈萬三》在1997年出版後,當時我居住的樓下一位開煙雜店的老先生對我說,沈萬三賺別人的錢,你倒賺沈萬三的錢。
猛一聽,我嚇了一跳,後來一想,倒也釋然了,同時感到老先生看問題的視角倒是我根本沒想到的。於是,我只能如蘇州話所說“吃進”似的緘默。任何一句辯說寫一本書的稿酬其實很少之類,不僅多餘,而且會露出淺薄。
鉅商沈萬山 /吳恩培
一五六
其實這一選題,本不淺薄。
在中國史書記載的汗牛充棟的歷史事件中,朱元璋與沈萬三的較勁故事可是惟一的一次大政治家與大商人的角鬥。至高無上的皇權,必然地取得了勝利。選擇這一多少帶有悲涼意味的題材,只是意在以一個開國皇帝和一個富可敵國的富商之間的善緣、惡緣為切入點,在更深的層次上探討中國近百年積弱的濫觴。
華夏文明五千年的發展歷史,鑄寫著我們祖先的輝煌。即使到了中國歷史上屢受邊釁之累的宋代,雖然發生了金人南渡、虜卻大宋父子兩代皇帝的靖康之恥;雖然大宋王朝在與遼、西夏的邊釁較量中遠遜於前朝秦皇、漢武的武功威儀,在國家的治理上,亦缺少文、景盛唐的文治氣度,然而,當時中國的科技發展,卻是遠遠走在世界各國的前列。宋代東京(今開封)是當時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至今還留下了《清明上河圖》描繪的經濟繁盛的景象。
元代時,中國雖戰亂不已,可馬可·波羅(1275—1292年來東方)、奧德里克修士(1321—1338年曆遊中國諸省區)等洋人當時來到中國,對東方古老國度的繁榮狀況,仍然表現出莫名的驚訝。
從時間的橫比上說,時值14世紀的元末明初,當沈萬三的私家貿易船隊的桅影已在太平洋上迎接著一個又一個初升的太陽時,處於黑暗的中世紀的歐洲正發生著西方教會的大分裂——羅馬選出一個教皇,而法國籍紅衣主教則另立教皇。兩個教皇分駐兩地,彼此詛咒,正互相開除教籍呢!
當稍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