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軍膠鞋,披著黃軍大氅,叼著紙菸立在村頭,與數日不見的鄉親們諞閒。今番回來,眾人卻見歪雞長壯了,高大的身架與粗大的手臂,臉面又寬又方,甚是英武。鄉親們都不敢想,他竟是那做碎娃時又瘦又弱的歪雞。莫說時運這東西欺人,該你走到運字頭上,你不覺曉它尋上你來了。
歪雞道:〃關鍵我們幹活的單位,是個部隊的靶場,伙食好得很。部隊對咱農民的確是一視同仁,咱呢,給人家幹活也確實捨得力氣。第一天連隊吃豬肉,給我幾個人騰下一桌子,四指厚膘水的肥肉端了一大搪瓷臉盆,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夠了還有,把咱坤明吃得直拉稀。嘿嘿,好傢伙,油水太重了,些微人受不了!〃一聽這話,鄉親們哧溜哧溜的涎水,只看止不住了,對歪雞等人更是無比的仰慕。
歪雞說到這裡,突然止住。原因是他抬頭看見馬路對面,哨風的窯背上立著一人,開口便喊:〃啞啞,啞啞,你下來!風這麼大立恁高幹啥? 下來,下來我這裡有話問你!〃啞啞不下來,痴痴地對看了他一時,悄無聲地走了。
丟兒嘆道:〃你問她,問她真的是問啞巴呢!苦命娃!〃歪雞問眾人道:〃啞啞咋去了? 〃鄭栓道:〃還有啥事,但回孃家朝奉便打發上割蒿去,不讓白吃他的那兩個玉米饃!〃歪雞又問:〃榆泉河她那男人咋相,對她好著嗎? 〃鄭栓道:〃好啥嘛,頭些年你在,好了一時,聽說你走便又是乃相,天天打,見天一頓。〃歪雞氣憤道:〃過兩天我尋他狗日的去,這一次我是一發不饒,不剁他的狗爪子我不姓仇!叫他再打人!〃說完一甩大氅轉身便走。丟兒緊拽慢拽沒拽住,埋怨眾人道:〃看看看,把人家歪雞氣跑了!〃鄭栓道:〃回啊,落雪了!熱炕上偎去!〃大夥一看,果然有雪花兒一片片地降落了下來,於是乎四下散了。
話說到此,著者也不由得長嘆一聲,只道這活人的落憐,卻不會再有比那痴啞啞更落憐的了!且說那人間一等苦命痴心的啞啞,在掩埋過大害的第二年春上,便被王朝奉以一百二十元的聘禮,賣與榆泉河的一個呆子,價錢不值一匹騾子。走時給娃陪了四兩棉花裝的一床薄被,與空蕩蕩的一張老櫃,另加一套老布棉衣。這棉衣不是娃媽的一力堅持,王朝奉竟真敢讓啞啞光著屁股走了。
那天的一大清早,孃家接嫁的來了四五個人和一匹老馬,一根紙菸沒吸,一碗煎水沒喝,寒寒賤賤的連馱帶架著走了。此時村人尚在夢中,無知無覺。只聽得半空中飄來啞啞一聲悠長淒厲的哭叫。那一聲媽叫得好不�惶,村裡人即刻得知,娃出嫁了。
啞啞坐馬上,穿著一件借來的舊紅夾襖,一陣北風颳來,凍得苦命女縮著肩頭。
娃倒是沒忘了再看一眼晨光下鄢崮村的深溝大墚和她家的老院,到這份兒上,心下也大悟了。那份依依不捨的情感,倒都是感激她那爺孃老子一十八年的養育恩德!說到啞啞的酸楚,這裡有曲說得倒也像她:
黃黃的一道幹墚墚,壘下的一道幹牆牆,幹牆牆裡住的是,黃弱弱的老孃娘。老孃娘育下了,一十八歲的小秋香,小秋香是個美姑娘,賣給那東溝的麻臉張。上轎前叫了一聲娘,娘啊娘啊你且思量:麻臉張,開賭場,賭輸了賣你的那小秋香。村頭起再叫一聲娘,娘啊娘啊你且思量:麻臉張,開煤場,黑不溜秋的鬼相相。山墚上再叫一聲娘,娘啊娘啊你且思量:麻臉張,是貨郎,小秋香守的是空洞房。一聲一聲叫得那緊,為娘你思量嘛不思量。小秋香,實難腸,串串的眼雨兒灑衣裳,回頭看看那幹墚墚,回頭看看那幹牆牆,哭天哭地哭爹孃,哭啊哭,苦啊苦,不該育下個小秋香!
《騷土》第四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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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啞的男人叫餘大憨。大憨三十郎當歲,生來缺數。其弟二憨,因見兄長常被他人欺凌,遂養了一條取名黑猱的大狼狗與大憨為伴,食則同碗,寢則同床,日夜相隨。這大憨也真有些邪性。一日有興致了,便帶著狼狗排村子咬人追兔,鬧得雞犬不得安寧,惹下了不少事端。為此村裡頭專門開過大會,做出決定,不讓狼狗出門。這畜牲說來也不是個凡常之物,自打啞啞嫁過去後,一天沒與啞啞好過。最惡劣者是新婚之夜。
那天夜裡,大憨竟也是無師自通,與常人一般的靈醒,扯住啞啞要做那夫妻之事。啞啞先是死活不允,與大憨揪打。誰知這時那畜牲跳上炕來,幫強欺弱,一口就咬在啞啞的臂膀上。啞啞不敢說疼,卻嚇得嘶聲亂叫。這時竟是二憨在窗外及時地吼叫一聲,那畜牲方住口。大憨卻拍著手格格笑了,叫道:〃老實下!老實下!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