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字的老要查康熙字典,後來還說:假如不加發勞務費,這活他們就不接。我給他校稿,真想殺了他,假如他沒被電梯砸扁,我一定說到做到。但這只是一種說法。另一種說法是他的手稿是用牛奶、明礬水、澱粉寫在紙上的,但是這些密寫方法太簡單、太常見了。拿火烤烤、拿水泡泡就露底了。我還知道一種密寫方法,就是用王水溶化的金子來寫。但是如此來寫小說實在是罪孽。實際上不管他用了什麼密寫方法,都能被顯出來,唯一保險的辦法是什麼都不寫。我們現在知道,他沒有采用最後一種辦法。所以我也不能橫生枝節,就算他用墨水寫在了紙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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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傳媒上批判《我的舅舅》,調門已經很高了。有人甚至說我借古諷今,這對歷史學家來說,是最可怕的罪名。這還不足以使我害怕,我還有一些門路,有些辦法。但我必須反省一下。這次寫傳記,我恐怕是太投入了。但投入的原因可不是我舅舅——我對他沒什麼感情。真正的原因是小姚阿姨。小姚阿姨當時正要成為我舅媽,但我愛她。
夏天我們到河邊去游泳時,我只顧從小姚阿姨的游泳衣縫往裡看——那東西實在嚴實,但也不是無隙可鑽,尤其是她剛從水裡出來時——所以很少到水裡去,以致被曬塌了好幾層皮,像鬼一樣的黑。小姚阿姨卻曬不黑,只會被曬紅。她覺得面板有點癢時,就跳到水裡去,然後水淋淋地上來,在太陽底下接著曬。這個過程使人想到了烹調書上的烤肉法,烤得滋滋響或者起了泡,就要拿出來刷層油或者是糖色。她就這麼反覆泡製自己的皮肉,終於在夏天快結束時,使腿的正面帶上了一點黃色。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只想看到她從水裡出來時揹帶松馳,從泳衣的上端露出兩小塊乳房,如果看到了就鼓掌歡呼。這使她每次上岸都要在肩上提一把。提了以後游泳衣就會松馳下來,連乳頭的印子都沒有了,這當然是和我過不去的舉動。她走到我身邊時,總要擰我一把,說道:小壞蛋,早晚我要宰了你。然後就去陪我舅舅。我舅舅總是一聲不吭,有時候她也膩了,就來和我坐一會兒,但是時時保持警惕,不讓我從她兩乳之間往裡看;並且說,你這小壞蛋,怎麼這麼能讓人害臊。我說:我舅舅不讓人害臊?她說不。第一,我舅舅很規矩。第二,她愛他。我說:像這麼個活死人,你愛他什麼?不如來愛我。她就說:我看你這小子是想死了。假如姚老師愛上初一的男生,一定是個天大的醜聞。她害怕這樣的事,就拿死來威脅我。其實我也知道這是不可取的事,但還是覺得如此調情很過癮。
我舅舅被F扣在派出所,在那裡坐了很久。值班的警察伸著懶腰跑到這間房子裡來了一趟,斜著眼睛打量了他一眼,說道:這傢伙幹什麼了?他以為我舅舅是個露陰癖,還建議說,找幾個聯防隊員收拾他一頓,放走算了。F說:這一位是個作家。警察聳聳肩說,這就不是我們管的事了。他又說:困了,想睡會兒。F說,那就睡去吧。警察說:這傢伙塊頭不小,最好把他銬起來。F說:怎麼能這樣對待人家呢。警察就說:那我也不能去睡。出了什麼事,我可負不起責任。F就從抽屜拿出一副手銬來,笑著對我舅舅說:你不反對吧。我舅舅把雙手並著一伸。那位警察拿了銬子,又說:還得把他鞋帶鬆開,褲帶抽掉。我舅舅立刻鬆掉鞋帶,抽掉褲帶,放在地上。於是那位警察給他戴上手銬,揀起皮帶往外走,嘴裡還說:小心無大害。F說道:把門帶上。現在房間裡只剩了他們兩個人了。
現在該說說我自己長大以後的事了。出於對未遂戀情的懷念(小姚阿姨是學物理的),我去考了北大物理系,並且被認為是自北大建校以來最具天才的學生,因為我只上到了大學二年級,就提出了五六個取代相對論的理論體系。當然,讓不讓天才學生及格,向來是有爭論的。等到本科畢業時,我已經不能在物理學界混了,就去考北師大的歷史研究生。眾所周知,時間和空間是理論物理研究構想的物件,故此學物理的人改行搞歷史,也屬正常。我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或者按師姐師兄們的話來說,掉進了屎(史)坑,後來以一篇名為《始皇帝羸政是陰陽人》的論文取得了博士學位,同時也得到了歷史學家的執照,一張信用卡,還有一輛新車的鑰匙。除了那張執照,其它東西都是出版公司給的,因為每個有照的歷史學家都是暢銷書作家。這時候小姚阿姨守了寡,每個週末都給我打電話,讓我去,還說:阿姨給你做好吃的。我總是去的,但不是去吃東西(我正在減肥),也不是去緬懷我舅舅,而是給她拿主意。第一個主意是:你的彈性太差了,去做個隆乳手術吧。第二個主意則是叫她去整容。每個主意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