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2 / 4)

我說:你這樣很不好,拿一個老人開玩笑,他這麼真誠地對你。

咪咪方說:我像愛開玩笑的人嗎?從大揹包裡拿出一黃書:你看看這書皮上作者名字印的是誰。

我說:把我的望遠鏡拿來。

我戴上鏡子,看這本已成醬油色的黃書,果然印著我的名字:北京老王。

我說:據我所知,有一女的,也叫王什麼,人家是作家,老出書,老在機場賣,書名我還記得,因為一聽就記住了,叫《就想吃飯》。

咪咪方:看裡面的照片。

是我嗎?我笑。把書拿給梅瑞莎看:你主持一下公道。

梅瑞莎合上書:是你,——年輕的你。

咪咪方說:當過作家是一丟人的事麼?

我嗓子眼兒鹹了,以為舌頭破了,連忙把書還給咪咪方:快收好,別弄壞了。

咪咪方:還是不想承認?

我說:想承認,但是腦子裡丁點印象都沒有。

我的眼眶,也感到發乾,臉皮都繃起來了,用雙手搓,問咪咪方:剛才我是哭了麼?

咪咪方說:如果成心呢,那別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如果不成心呢,我覺得還有希望幫您回憶起來。

你幫我回憶吧,我願意當作家。你千萬別以為我裝,我真是——我為什麼不願意呢?我這一輩子跑街站店掙點錢不容易,當真幹過作家,也沒算,都在下九流。說著我嘴又鹹了,話梅味兒。

咪咪方說:能哭出來,就是想起什麼了,往事嘛,總是含著辛酸。

我說:我哭,不是想起什麼,是這麼露臉的事你怎麼才告訴我。

我搶書:我再看看照片。

梅瑞莎抽出一紙巾:您擦擦自己。

我寫過書!我寫過書!我舉著黃書,十分激動的樣子,——我還幹過什麼?

這正是我想和你聊聊的。咪咪方說。

我舉著一包餅乾,外面一輪大太陽,紅臉貼在玻璃上,梅瑞莎不見了,屋裡只有我和咪咪方兩個人。

今兒是幾呀?我小聲問咪咪方。

週六。她說。

不對呀。應該還有一人。

你是問梅瑞莎,她這禮拜沒來。

我為什麼舉著餅乾?

我一進來您就舉著呢,還讓我吃——您嘴裡都是餅乾。

怪不得牙齒有泥,原來是餅乾。我的空白期越來越長了,好在空白的時候還能照常進食。我站起來滿屋亂看。

您找什麼呢?咪咪方疑惑地眼珠跟著我轉。

我記得我記得,我突然害臊了,我記得見過一本書。

那不就在你眼前嘛,上星期來你就找這本書,我就怕你忘了,專門給你擱枕頭邊,睜眼就能看見。都兩個星期了,還到處找。

果然有書,不是做夢。我端起黃書,不好意思地瞅著書名:我寫的?

問八百遍了,咪咪方給我撲落胸前的餅乾渣兒:你寫的。

我寫得好嗎?

還可以。就愛問這句。一說還可以就笑。您一笑就像六五的。

大家呢?

大家特別喜歡您。

稿費呢?

給了,特別多,您都花了。

都花了?我陷入沉思。

咪咪方:可以接著談嗎?

談吧。我振作了一下。

咪咪方:剛才我們談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北京有憤怒的一代,簡稱“憤青”。這個年齡層包括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嗎,還是到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走進社會。憤怒的一代已經結束了?你認為1992年是憤怒的一代的獸散期?

1992年?——1992年我在幹什麼呢?1992年我女兒四歲,我還住在我爸媽家——不對,我已經搬西壩河去了,她媽媽單位分了套房子,第一次裝修,才花一萬塊錢,我朋友來說,跟旅遊景點似的。

上星期聊得挺好,這星期又什麼都忘了,您理解“憤青”這個詞嗎?

理解,憤青就是不上班成天在街上玩還挺不高興的人,不憤青都是上班的日子過得挺讓人羨慕的,——憤青不好。

咪咪方望著我:您不贊成憤青?

我搖頭:都挺不容易的,我喜歡人都在一起,開開心心的。

咪咪方雙手按我肩膀:坐下吧,別老站著了,您覺得您這一輩子開心嗎?

挺好的,挺順的,沒得罪過人兒,跟誰關係都不錯,還好多人沒我活得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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