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權貴,只指望進身做官,未免為花所笑。”白公笑道:“雖然如此說,只怕他們又笑你我不會做官,終日只好在此冷曹與草木為伍。”蘇御史道:“他們笑我們,殊覺有理;我們笑他,便笑差了。”吳翰林道:“怎麼我們笑差了?”蘇御史道:“這京師原是個利名場,他們爭名奪利,正其宜也。你我既不貪富,又不圖貴,況自年死與小弟又無子嗣,何必溷跡於此,以博旁人之笑。”白公嘆一口氣道:“年兄之言最是,小弟豈不曉得?只是各有所圖,故苟戀於此,斷非捨不得這一頂烏紗帽耳。”蘇御史又道:“吳兄玉堂,白兄清卿,官閒政簡,尚可以官為家,寄情詩酒。只是小弟做了這一個言路,當此時務要開口又開不得,要閉口又閉不得,實是難為。只等聖上冊封過,小弟必要討個外差離此,方遂弟懷。”吳翰林道:“唐人有兩句詩道得好:‘若為籬邊菊,山中有此花。’恰似為蘇兄今日之論而作。你我既樂看花飲酒,自當歸隱山中,最為有理。”
三人一邊談笑,一邊飲酒,漸漸說得情投意洽,便不覺詩興發作。白公便叫左右取過筆硯來,與吳翰林、蘇御史即席分韻作賞菊詩。三人才待揮毫,忽長班來報:“楊御史老爺來了。”三人聽了都不歡喜。白公便罵長班道:“蠢才,曉得我與吳爺、蘇爺飲酒,就該回不在家了。”長班稟道:“小的已回出門拜客,楊爺的長班說道:‘楊爺在蘇爺行裡問來,說蘇爺在此飲酒,故此尋來。’又看見二位爺轎馬在門前,因此回不得了。”白公猶沉吟不動身。只見又一個長班慌忙進來稟道:“楊爺已到門進廳來了。”白公只得起身,也不換冠帶,就是便衣迎出來。
原來這楊御史叫做楊廷詔,字子獻,是江西建昌府人,與白公也是同年,為人言語粗鄙,外好濫交,內多貪忌,又要強做解事,往往取人憎惡。這日走進廳來,望見白公便叫道:“年兄好人,一般都是朋友,為何就分厚薄?既有好花在家,邀老吳、老蘇來賞,怎就不呼喚小弟一聲,難道小弟就不是同年?”白公道:“本該邀年兄來賞,但恐年兄貴衙門事冗,不得工夫幹此寂寞之事。就是蘇年兄與吳舍親俱偶然小集也,非小弟邀來。且清寬了尊袍。”
楊御史一面寬了公服,作過揖,也不等吃茶,就往書房裡來。吳翰林與蘇御史看見,只得起身相迎同說道:“楊老先生今日為何如此高興?”楊御史先與蘇御史作揖道:“你一發不是人,這樣快活所在為何瞞了我,獨自來受用?不通不通。”又與吳翰林作禮,因致謝道:“昨賴老先生大才潤色,可謂點鐵成金,今早送與石都督,十分歡喜,比往日倍加敬重。”吳翰林笑道:“石都督歡喜,乃感老先生高情厚禮,未必為這幾句文章耳。”楊御史道:“敝衙門規矩,只是壽文,到也沒甚麼厚禮。”蘇御史笑道:“小弟偏年兄看花,年兄便怪小弟;像年兄登貴人之堂,拜夫人之壽,拋撇小弟就不說了!”說罷,眾人都大笑起來。
白公叫左右添了杯著,讓三人坐下飲酒。楊御史吃了兩杯,因與蘇御史道:“今日與石都督夫人上壽,雖是小弟偏見,也是情面上卻不過,未必便有十分升賞。還有一件事特來尋年兄商議,若是年兄肯助一臂之力,管取有些好處。”蘇御史笑道:“甚麼事,有何好處?乞年見見教。”楊御史道:“汪貴妃冊封皇后已有成命,都督汪全眼見得便擅戚畹之尊。近日聞知離城二十里有一所民田,十分膏腴,彼甚欲之,竟叫家人奪了。今日衙門中紛紛揚揚都要論他,第一是老朱出頭。江都督曉得風聲,也有幾分著忙,今日央人來求於弟,要小弟與他周旋。小弟想衙門裡眾人都好說話,只是老朱有些任性,敢作敢為,再不思前慮後。小弟每每與他說好話,他再不肯聽。我曉得他與年見甚好,極信服年兄。年兄若肯出一言止了此事,汪都督自然深感,不獨有謝。你我既在這裡做官,這樣人終須惡識他不得,況又不折甚本。不知年兄以為何如?”蘇御史聽了,心下有幾分不快,因正色道:“若論汪全倚恃威畹白佔民間田土,就是老朱不論,小弟與年兄也該論他。年兄為何還要替他周旋?未免太勢力了些。”楊御史見蘇御史詞色不順,便默默無語。
白公因笑道:“小弟只道楊年兄特來賞菊,原來卻是為汪全說人情,這等便怪不得小弟不來邀兄賞菊了。”吳翰林也笑道:“良辰美景只該飲酒賦詩,若是花下談朝政,頗覺不宜。楊老先生該罰一巨觴,以謝唐突花神之罪。”楊御史被蘇御史搶白了幾句,已覺抱愧,又見吳翰林與白公帶笑帶戲譏刺他,甚是沒意思,只得勉強說道:“小弟因蘇年兄說起,偶然談及,原非有心,為何就要罰酒?”白公道:“這個定要罰。”隨叫左右斟上一大犀杯